师政委脸上也强烈的痛苦感觉,不过团政委看得出,师政委越来越被这种想法给诱惑。团政委连忙劝道:“政委,我们在之后的战斗裏面根本损失不了什么。”
师政委的声音裏面再没了负面情绪,他声音平静地说道:“伤亡了这么多同志,我已经够了。你能保证一个人都不死么?你能保证一个人都不会变残疾人么?能让大家少死伤一个人,哪怕少死一个人,我都觉得可以接受。”
团政委立刻为之语塞,他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不是理屈词穷,而是他只是觉得这个道理虽然听着对,但是只是听着对而已。团政委认为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例如师政委提出的这个办法。
半个多小时之后,团政委瞅准师政委离开师长帐篷的机会,他立刻进去问师长,“师长,您知道政委的办法了么?”
师长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他不耐烦地说道:“那件事怎么了?”
“我觉得那件事不该那么做。”团政委说道。
“不该那么做,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师长给了个回复。
“你给军政委打个报告,看看军裏面怎么讲。”团政委也算是豁出去了。
师长翻了翻白眼,狠狠的对团政委说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一个小时之后,电报就送到了六军军部。六军政委看完了电报,连连摇头,同时立刻把电报递给了在六军的祁睿政委。看得出,能够转瞬间抛掉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六军政委感觉很好。
祁睿看完之后,也忍不住咋了一下舌。他万万没想到下面的同志竟然把这么一个官司打到了军政治部裏面来。祁睿第一反应也是反对欺骗美国人,但是祁睿很快就发现自己面对“自己人的命就不是命”的指责时,竟然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六军政委只是看祁睿的表情,就知道祁睿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强烈的厌恶感是种感情的东西,而战争其实不讲感情。欺骗敌人,杀戮敌人,让自己的部队有效的去死,就是战争的主要内容。
就在六军政委认为祁睿大概会选择屈服于残酷现实的时候,却见祁睿长叹口气,露出了一副文人的表情。这下六军政委竟然心中一喜。
祁睿说道:“秦王在杜邮赐死白起,白起先说,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过,竟落得如此下场?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军降卒几十万人,我用欺骗的手段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这就足够死罪了!”
六军政委当然知道长平之战,也知道秦军名将白起。所以他连连点头。
祁睿继续说道:“我们消灭美国是完成都督都督给我们的任务,互相杀戮只是受命,不得不如此。虽然心中不安,却不亏心。但是用这种骗术,乃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么干的话,问心有愧。”
六军政委不停点头,不过他问祁睿,“那师政委怎么办?”
祁睿答道:“把他调回来。我觉得部队裏面太多同志需要休养。我还年轻,其实每天都觉得精力不足,考虑问题容易走极端。我认为很多同志需要休养。你觉得呢?”
六军政委大大的点了头,“我也这么认为!战争太过于激烈,很多同志的确需要休养。”
命令下去之后,祁睿觉得很疲惫。从三年前离开南京,祁睿这三年裏面几乎没有休息过。虽然日子过得飞快,一次次的胜利也让祁睿感觉很高兴,疲惫积累的感觉是非常现实的。现在祁睿处理此事之后,突然觉得无与伦比的疲惫。
他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帐篷躺下,却觉得一股郁闷之气在胸口中怎么都没办法疏散出去。祁睿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考虑方才的事情,当战争已经打到以彻底毁灭为目的的时候,祁睿真有种无法承受的感觉。
杀戮和毁灭不是一回事,祁睿感觉自己被这样的认知弄到无法言语。打败敌人和杀光敌人不是一回事,祁睿认识到这是两种情绪。也许有人能够对此毫不在意,不过祁睿发现大多数军人其实都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就如那位师长,宁肯在战斗中多付出兵力的伤亡,他也不肯干出许诺给美国人活路,然后突然动手杀死美国人的做法。难道是这位师长对自己的部下没有丝毫的爱护么?祁睿不这么认为。
当然,祁睿觉得很可笑的是。光复军在战场上打败敌人之后,对日本人清洗美国人就完全装作没看到。虽然看着跟自欺欺人般,可大家就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裏,祁睿突然生出一种逃离战场的冲动。他觉得受够了,自己对于这样的事情真的受够了。只要能够逃离这裏,祁睿突然觉得到哪里都行。
思绪只是这么散发了片刻,祁睿立刻感觉到事情不对。这种情绪主导的反应应该是身体虚弱的结果。就如祁睿小时候感觉到莫名恐惧,或者生出强烈对鬼怪或者威胁感觉的时候,他老爹韦泽就用各种办法让祁睿理解,一部分恐惧来自记忆,但是大部分恐惧都来自身体的虚弱。当然,所谓的直觉的恐惧和不安,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忘记了我们看到过的一些危险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只觉得不安,却不知道不安的缘由。
至于现在的状态,祁睿觉得是身体变弱了。他最近一个多月裏面,每天都在奔波。身体在如此强度的消耗下变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祁睿选择睡觉,睡觉是最好的让身体恢复气力和正常状态的模式。
夏日的一个午后,祁睿和楚雪躺在两个并排放着的躺椅上,空气暖暖的,让人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祁睿好像靠在楚雪身边,又好像距离楚雪有些距离。在这样的状态裏面,祁睿突然说道:“楚雪,战争一点都不光荣。战争除了痛苦之外还是痛苦。”
楚雪用那种经常露出的“懒得理你”的表情扭头看了祁睿一样。这让祁睿觉得一定要让自己亲爱的楚雪对这个重要的问题有认同的想法。不过这种强迫的念头一出,祁睿就觉得心软了。他当然生出过要让楚雪完全认同他的想法,但是每次要到想实施的时候,每次看到楚雪的时候,这种念头就被祁睿打消了。想归想,祁睿并没有准备实践这种冲动的愿望。
就在他准备对楚雪继续慢慢诉说战争是如何的痛苦,战争要让人做出多少无奈选择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笑靥如花,粉色的小裙子因为跑动而有些飞扬的味道,祁睿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女儿。在下一瞬,祁睿猛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后他被惊醒了。
天色已经昏暗,警衞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祁睿盖上了一床比较厚的绒毯。祁睿发现肩头温暖和现实的触感,与他梦中那个夏日的环境一模一样。只是空气中的德州的土味,和梦境中的回忆中的夏日南京温暖的泥土气息相差很大。
抬起上身,祁睿觉得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睡梦裏面哭了。可负面情绪此次并没能动摇祁睿的意志。即便知道面对的是无尽的痛苦,祁睿却感觉自己能够冷静对待。
起身洗了脸,祁睿整理了一下军容。这么简单的动作让他恢复了自己的定位。他是祁睿政委,是现在德克萨斯战役的前线司令部成员之一。不管未来有多么残酷的战争,不管未来有多少血腥的事情。祁睿都要继续前进,他不仅要保衞自己,更要保衞指战员们。哪怕是用让他们付出更多鲜血与生命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