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衞军的营房都在南苑。自从拱衞军被老袁调到北京城来之后,这支满编制为一万五千人,辖四个步兵标,一个炮兵标的队伍就被挤出了城外。军官士兵在城里有家的,日子还过得下去的,都纷纷离营回家了。剩下的都是些家计艰难的旗人官兵。这些日子为了筹措在南方的战费,又停了他们的饷钱。他们已经是满腹怨气,可是以前唯一能替他们做主,又直接带兵的良弼大人也死了,也只能这样苦熬了。
今天清室退位的诏书一下,整个禁衞军的军营就象天塌了一样。哭声从早上起就没有断过。冯国璋几次巡营,都被旗人士兵用仇恨的眼光逼了回去。但是他们能使用的,也仅仅是仇恨的目光而已。
也许是觉得大局已定了,更多的原因是那个时代的政府和军队还没有太严密的组织。对禁衞军的监视几乎是过了中午就撤得干净。到了下午的时候,不少军官开始慢慢的串连走动。不少他们亲信的士兵也各处去借子弹,这些小小的举动到了晚上就汇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暴动潮流。
整个南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沸腾了。枪声也开始划破寂静的夜空。几个平时在营里耀武扬威的宪兵军官都被抓了起来,被红了眼睛的旗人军官用指挥刀砍了脑袋。至于冯国璋,早在枪声才起的时候就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城内。
而陈思穿着禁衞军的制服,混迹在崔达尔斡的那一个队当中。他手中提着两把自来得,子弹压得满满的,看崔达尔斡还在那里集合队伍。急得衝着他大喊:“有多少人就抓多少人走吧!赶紧冲进南门裏面去,再迟一会。城军闭了门。咱们就救不出皇上和太后啦!”
崔达尔斡混乱的头脑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大清朝禁衞军的弟兄们!跟我进城去救皇上和太后啊!”陈思还在旁边补充的叫:“紫禁城那么多财物,大家都拿干净了!死也不能留给袁世凯他们!”
队伍在他们的煽惑之下,汇成一股洪流,朝南门涌去。本来守北京城九门的应该是京城步兵衙门。南门在晚上天才擦黑的时候,就有一帮江湖人物,由薛老三带着。许下了每人五百元的重赏。在崇文门关口突然发难。一群拿着钢刀铁尺六响枪的汉子。有的是为财,有的是为了和薛老三的江湖意义。可还真有不少满脑子想扶保大清的糊涂汉子。把崇文门关口打了个稀里哗啦。
步兵衙门里的那些兵也不是正规军,在北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物。犯得着和他们拼命么,早撒腿溜了个干净。这帮江湖汉子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物,崇文门靠近大栅栏商业区,自然就开始放手抢起来。抢到后来就是放火。周围的群氓防兵甚至赶来镇压的拱衞军一部看得眼红,也是先抢要紧。
局面彻底的开始混乱了。
当崔达尔斡和陈思冲进崇文门的时候,跟进来乱糟糟的队伍再也掌握不住,士兵们四下纷乱参加抢劫。崔达尔斡怎么叫喊也没有用,急得在那里跺脚。陈思见机得快,在那里扯着嗓子叫:“这裏有什么好抢的?皇上和太后把内库都打开了,先到紫禁城的每人能拿多少是多少!那都是些实在的黄的白的,不比你们在这裏抢些破布头好?是满洲真汉子的,跟咱们冲到紫禁城啊!”
这一嗓子一叫,倒有二三百胸怀大志的满兵跟着他们几个带头的人物朝紫禁城冲去。其他的禁衞军兵士觉得好的不如现的,还是在南城放手大抢。
陈思冲在最前面,心都快从嘴裏跳出来了,他也没有想到,白斯文和自己才两个人,就做出这么大一件事情出来!
这时在紫禁城的门口,负责守衞的百多个拱衞军兵士和满清的护军都是神色紧张。怕互相下互相的毒手。这个拱衞军的队官,才一个时辰就接到从拱衞军司令部,步兵衙门,军警联合办事处乃至铁狮子胡同总理大臣府好几个不同的命令,正不知道该怎么好呢。带着十来个铁心的满族军官的白斯文,还有他拜把子兄弟韩老六。又呼哨一声,从门外的商铺里冲了出来,每人手中有长枪也有短枪,朝着宫门口的拱衞军乱放。
天这么黑,谁知道他们有多少队伍?
白斯文一边放枪一边大叫:“护军弟兄们!咱们都是满人,是来给皇上太后保驾的!朝拱衞军那帮袁世凯的狗腿子打啊!太后重重的赏你们!”
韩老六也扯着嗓子叫:“禁衞军都进城啦!你们这些家伙还在这裏看的什么门,袁世凯都被捉起来啦!要命的快跑吧!”
拱衞军本来就胆寒,旁边的护军也很有些趁乱动手的。没一会儿,这门口的一队人马就乱放着枪作鸟兽散了。白斯文一头冲进紫禁城的宫门里,大声的叫道:“哥几个快!找到恭王爷要紧!”
这南苑禁衞军作乱,袁世凯是到了午饭后才知道。后来冯国璋衣衫凌乱的直冲到他府里来,神色还算镇静。袁世凯、杨度、杨士琦、赵秉钧、段芝贵等几个人物早在那里商议了。看到冯国璋狼狈,袁世凯倒也没说他什么,就问:“禁衞军闹事的大概有多少?”
冯国璋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属下无能!现在南苑禁衞军存营的大概还有六七千人,怕是全跟着闹事了。现在南苑那边,已经是闹成一锅粥了!”
袁世凯拍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的样子,温言朝冯国璋道:“华甫,这事儿不能怨你。前些日子建章提醒过我这件事情。我心思也没放在上面,总想着把自己这边篱笆扎紧,他们还能翻出多大浪来?今天上边儿一退位,大家也都松了劲儿……好在他们在城外闹事。这么晚了,咱们把城门看紧。明天把拱衞军调出去,打那帮兔崽子去!”
正当大家稍稍的安静下来些的时候,陆建章又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一个下人:“宫保!出大事儿了!崇文门那边有旗兵内应的人。把崇文门打开了!南门大栅栏那里已经被烧抢得不成样子了……宫保您这个地方也要当心!”
这下把众人都吓得有些变色。段芝贵霍得一下站起来:“我去把拱衞军调来,其他地方不要紧,只要保住了宫保的驾,等天亮了再慢慢收拾局面!”
他这话一出,就连杨度和杨士琦都纷纷点头:“香岩见事很明白,现在就是把咱们根本护住了,万事都能办下来!”袁世凯赞赏的朝段芝贵点头,他更来了精神,出门就调动骑兵去四下传拱衞军来铁狮子胡同集结。
袁世凯还不放心,又把自己的小队子在宅子里摆开。从内院里拿了十几万元的现大洋出来,对陆建章交代道:“来了一支队伍,就发钱给他们,现在军心要紧,知道么?”
这么一通忙乱的布置,大家才稍稍的安下心来。就等着天亮。陆续也有拱衞军的队伍过来,拿了赏钱就在四下戒备。袁世凯带着几个心腹站在阶前,看着南城的火光。大家都皱着眉头。
今天才过了满清退位的大喜事,晚上就碰上禁衞军兵变。这对袁世凯威望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南方要是知道北方原来是如此的虚弱,还会不会顺利的将政权教出来?场中几人现在心裏都沉甸甸的,满腹都是心事。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次可轮到段芝贵气急败坏的冲进来啦。他骑着马跑得满头热汗,几乎是小跑着冲到袁世凯的面前。看到他这个样子,袁世凯心裏一沉:“香岩,又出什么事情了?”
段芝贵气息紊乱:“宫保,看来这些变兵不是衝着您来的,他们有一队人衝着紫禁城去了。我们守在紫禁城的一队人马,也被这些乱党打散了,他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啊!”
陆建章脸色苍白,站在那里摇晃着身体,要倒不倒的。这个老做秘密工作的人物比袁世凯还要早明白过来。这些旗人先前放消息说要对付袁世凯,结果这个合情合理的消息把大家都瞒过去了。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是去想抢小皇帝和隆裕,他们要做什么,不管是带着他们望满蒙跑还是发通电说退位不算数。这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啊!
他只能跌足叫道:“今天下午溥老四也进宫去了!”
这个时候,只有袁世凯最冷静。越是到这个时候,反而越看出这个在风口浪尖中沉浮了几十年的大人物的本事。杨度、杨士琦等人平时里智计百出,这个时候却多少慌了手脚。只有这个平时里总是听他们的意见的矮胖老人把眉毛一剔,冷笑了两声:“没想到这些旗人倒还有些本事啊……给我拿家伙来。我带着拱衞军亲自去打他们!一个人也不许放出紫禁城了!香岩,你手头有多少兵?”
段芝贵想了一下,断然道:“现在能掌握的就两三个营,千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