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的夜色渐渐的昏暗下来了。
欧阳武和冯玉祥背靠着麻包搭成的工事里。这几天下来,冯玉祥这个铁打的汉子都瘦了一圈下来。欧阳武也没了原来很有些风流倜傥的神彩。脸上的胡子已经很深了,眼睛裏面全是血丝。他们才巡视完阵地,正坐下来喘口气。
冯玉祥听欧阳武在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些什么,有些奇怪的问他:“止戈兄,你在说些什么啊?”他们这几日同生共死下来,早已经开始互相称呼表字,打成一团了。
欧阳武疲倦的叹了口气:“我在算李都督他们时候才到武昌啊,按照行程,现在兵锋也应该到达鄂州了,咱们也就是再坚持三两天的事情。从来没大过这么辛苦的仗啊。”
冯玉祥淡淡一笑,一发七五炮弹在远处炸开。砂石乱溅。两人眼睛都布眨一下,对面鄂军无力发起进攻,这种零炮骚扰,两人早习惯了。
冯玉祥淡淡道:“要是不想打仗,也成,昨天英国汉口领事不是还派红十字会的代表来么?要咱们缴枪投降,保证咱们的生命安全。止戈兄要是撑不下去,黎元洪那里肯定很乐意你去休息一下……我开个玩笑而已。”
欧阳武气呼呼的瞪着冯玉祥,又自己笑了:“缴枪?黎元洪怕是恨绝我啦。咱们把武昌码头打得一团乱七八糟。长江中游航运因为咱们而中断,造的孽也怕不在少数。这时候,也只能苦撑到师长过来。希望能有个好结果罢。就是不知道外面局势如何,现在没数得很……”
他叹了一口气:“开打之前不瞒焕章兄说,我的确是意气风发得很,以为湖北指日可下。到时候鄂、赣、苏、皖连成一气。袁世凯是不敢动咱们的。也是咱们同盟会争取全国政权的基础和张本,不过几天打下来,却越来越心虚……这话我也只对你说,咱们这次共经患难,心裏早拿你当兄弟了。”
冯玉祥还是神色不动:“我们雨司令麾下的军人,只管打仗,政治上的事情不问。既然司令派我来协助你。我自然就陪止戈兄死战到底。其他的,自然有专门人才去烦心……司令常说,军人还是纯粹一点的好。”
欧阳武一直作为李烈钧的心腹参予政事,既是军人,又是政客。冯玉祥的话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现在军人参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嘿嘿一乐,正想继续说话。就听见空中突然发出几道尖啸的声音。藉着炮弹就在他们的阵地区域内炸开。一发炮弹打得奇准,正落在一个麻包堆起的班哨阵地上,一声爆响,士兵们的肢体就纷纷的飞了起来。
接着就是连成一片的炮响,听声音明显就是至少有两个炮兵连在进行着急速射击。而且都是七十五毫米口径的大炮。顿时炮弹象雨点一样落在他们控制的小小阵地上。两个人都趴在地上,一时也顾不得想什么别的,就等这段弹雨过去。
对面的发射阵地要是有人敢直起身子看过去的话,就能看见连成一片的闪光。
北军第三师第十一团团长王承斌和鄂军第一师的参谋长王安澜站在一处民房的屋顶上,都用望远镜看着港口赣军阵地烟火升腾。王安澜这些天指挥些留守武昌的鄂军部队在和这些死硬的赣军对峙,已经是心力交瘁了。黎元洪在汉口一天三四个命令要他迅速将武昌赣军清除干净。但是武昌鄂军本来就不多,不过三千多人,还不断的抽调部队到前线去。哪里还有力量驱逐敌人。大家在武昌就打成了相持,混一天算一天吧。谁知道这个都督在位置上面还能坐几天。
不过在今天上午,北军的先头部队终于经过刘家庙车站抵达武昌了,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来的先头部队还是北洋最精锐的第三师的部队,虽然只有一个团。但是那团长动作很快,马上就组织人看地形,调配火力。虽然他跋扈了一些,强迫一些鄂军炮兵配属他指挥。对这个王参谋长也很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但是王安澜早打算交卸的人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巴不得这个王团长把一切接手过去才好呢。
说起来陈宦也是知兵的人物,知道京汉线的运力有限,大部队编组南下需要时间。就优先配备了一个坚强的支队先抵达南方。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支援军到达,对局势的影响就截然不同了。十一团王承斌正是先锋。
王承斌把望远镜放了下来,冷冷的道:“赣军这支部队实力也不大,到了现在,也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就很奇怪。鄂军有汉厂在手上,炮很是不少。早点组织这样的集中炮击。他们不是早垮了?怎么还非要等到咱们北洋军来?”
王安澜嘿嘿干笑,心里面说。你们北洋军是放惯了火的,当年汉口被你们烧了个干净。咱们鄂军留守部队多是本地人,谁忍心拼命施放大炮?码头附近人家又多。大家乐得就这样维持局面吧。这么一阵炮火轰过去,误伤的人民财物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到时候这笔帐就和袁世凯算罢!我王安澜可以问心无愧了。
王承斌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个只笑不搭话的鄂军参谋长。他居然还挂着中将的肩章!这地方军制,把神圣的军官的阶级章都败坏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手中掌握着三营补充好的强兵,按照陈二庵的指示,第一仗必须打出北洋的威风出来!三个营准备一起投入,敌人不过数百残兵,后无退路。那是败定了的。不过他还要赢得漂亮!
炮声渐渐的停止了下来,对面的机关枪又开始吼叫。明显一次大进攻就在眼前。赣军士兵们纷纷进入阵地。有的就在洋灰楼的核心阵地上把机枪支起来,阵地上全是弯着腰跑来跑去的官兵。忙着修补被炮弹打烂的阵地和补充弹药。这些天来,战斗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
冯玉祥慢慢的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阵地,苦笑道:“止戈兄,怕是北洋军上来啦。”
欧阳武心裏也有这样不好的预感,就觉得身子冰凉。他把手枪掏出来攥在手上,咬牙道:“无非就死在这边罢了……老子杀的人总有赚的了。投降我可做不来。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当五鼎烹!”
冯玉祥摇摇头:“看来咱们是坚持不到李都督他们部队进武昌了……码头处还有一条小火轮。可能还没被炮弹打坏,本来打算是留着联络用的,现在在咱们衞队弟兄的手里掌握着。实在不行,咱们就上船撤退!”
欧阳武瞪大了眼睛:“那我手下这些弟兄们呢?不管他们了?”
冯玉祥还没答话,对面的机枪火力就开始延伸了,子弹高高的越过他们头顶,打在洋灰楼上一片烟尘闪动。北洋军阵地传来了尖利的哨子的声音。下级军官们带着大檐帽,手里拿着手旗,指挥着部队就涌了上来。火光映照下,步枪刺刀亮闪闪的一片。
至少有一千人啊。
赣军士兵们被两个侧面发射过来的机枪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只有洋灰楼得核心阵地的窗口,有一些机枪发射的火光在闪动。但是只有二三架机关枪,又怎么能压制得住敌人!那些敌人走几步爬一段,在军官手旗的指挥下整齐的向前运动。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在对方还击的火力下也没有一个人慌乱,和前些日子对敌的鄂军简直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部队!
趴在那里观察的欧阳武和冯玉祥对望一眼,各自散开去掌握部队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的,那就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