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被推了开来,蒋百里脚步有些虚浮的走了进来,也是脸色苍白。他身体素来不强,这次晕船,可真是要了他半条命。进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直接的就找了个椅子一坐。雨辰笑着站了起来,亲手给他端了一杯茶水,看着他皱眉喝药似的咽下。雨辰摇头道:“百里兄,你都晕成这样了,还过来做什么?安心躺一会儿,马上船就要到上海了,再找医生好好调理一下,你平素也有些饮食无节,太名士派头了,这点我可要好好说说你。”
蒋百里摇摇头,苦笑道:“这点不用你说,我自己也知道。可是在舱里实在躺不下来啊,脑袋裏面全是事情。这个全国的局面我们如何收拾?北洋这个团体如何消化?同盟会那边是联合还是敌对?还有满蒙的事情,我们调集的军事力量能不能顺利的在那里压制日本人的野心?什么事情都要斟酌,都没有把握。我竟然是从来没有这么缺乏信心过,大概是人到了快走到颠峰的时候,更加的患得患失了起来吧。我知道你心里面有主意,但是这种大事,还是大家商量一下的为好。”
他面色凝重得很:“现在咱们的每一步,都要为今后几十年的国家前途负责啊,这个责任实在是太重大,我们不能不小心从事。”
这句话算是说到雨辰心里面去了,他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在这个世界拼杀搏斗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藉着这个历史大潮和大时代造就英雄的趋势,做梦也似的到了这个高处不胜寒的地位。虽然有些踌躇满志的感觉,但是更多的还是如履薄冰,如临大敌一般的谨慎凛惕。自己现在是要为新的历史负责啊。
他沉重的点点头:“百里兄,你说得很是。我现在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应该如何对待现在还是北方的实际拥有者北洋团体的问题。稍一个应对不慎,就是北方糜烂的局面!收拾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大的气力!白斯文和杨皙子他们正在紧锣密鼓的联络当中。我到了上海也不能不就这个十九条事件表明我们江北的态度了。但是我们的反应是轻是重,现在的确很费斟酌,还有点时间,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吧。”
两个人的心思完全都扑在这个上面了,舞鹤号飘扬着红底蓝条的江北军海军旗,正驶向上海。而在上海,也已经有很多各方面各势力的代表等着欢迎雨辰归来。在他们看来,这艘小小的舞鹤号军舰上面,载的就是能决定民国在1913年到底向何处去的希望所在。
这时在东北,却是各方面各势力暗中活动的另一个焦点。在四巨头举行天津会议的时候。在北京东郊民巷的日本领事馆之内,也举行了溥伟、铁良、肃亲王这三个操纵满人复国事业的头目之间的会谈。三人之间本来大有芥蒂,也各有自己的凭借。肃亲王有日本人为靠,而溥伟铁良手中有着宣统皇帝,还有江北军方面的暗中支持。这两位也未必不是对这个事情一点不知道。现在两家在日本某些在东北掌握着权力的少壮派们大力撮合之下终于坐到了一起,就是要利用即将到来的北方乱局和十九条密约,策动满蒙复国运动。
甚至理由都是极其的冠冕堂皇,袁世凯出卖的东北权益,是满蒙人士的老家。对于袁世凯的这种行为,他们是决不赞同。为了保国保家计,既然汉人的中央政府卖国,那他们将成立满洲国。自己为自己的后世子孙争夺这个本来就属于他们的权益。
计划以收买的几十股五六千人的马匪,还有一些秘密武装起来的旗人,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先在南满起事,吉林和黑龙江两地的都督都事先有所联络。只要能在南满站住脚跟。关东军和朝鲜军宣布对这个伪满洲国进行保护,日后大有可以图谋整个满蒙的余地。国内虽然只是满足于密约当中换到的权益。但是如何比得上得到整个的东北?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未来,这些少壮派们认为这个险值得冒,也值得赌,这个利益实在是太巨大了!而且就算失败,也是满蒙人自己闹的事情,和日本方面不相干。如果成功,那他们挑起这个事变的人物,就是整个大日本帝国的功臣!
发动时间已经计划在1月下旬的样子,但是传来的袁世凯病重,北洋人心惶惶的消息,又让他们提前到了1月的中旬。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整个北中国,在十九条密约公布之后,一片乱流涌动的局面。
陈思是跟着肃亲王一块回到关东州的,同行的还有铁良这位南京守城的败将。他们都是搭乘南满铁路的日本票车先回关东州布置一切。溥伟和几个日本军官在筹划怎么将溥仪这个小孩子带到关东州去,大家约定了在那里会合,然后就发动一切。
在票车的包厢裏面,三个人有两个日本军官陪同,都獃着脸听着火车汽笛发动的声音。慢慢的火车开始行动了起来,始终莫名其妙繃着劲的两个满人头领才放松下来。铁良以手加额道:“谢天谢地,总算离开北京这个地儿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兄弟总紧张得什么似的,想着马上要回东北老家了,拥戴着皇上做一番事业出来,这个眼泪……”
他说着还真的掏出一方雪白的手绢,象模象样的在眼眶边辗转了一下。大家都看着铁良在那里表演。他和兄弟良弼虽然长得很象,都是方面大耳,但是论起为人,那真是天差地远。良弼为了满清的社稷江山,真可谓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是铁良先是南京弃城逃跑在前,然后又是从北京最先撒丫子跑到天津的满清重臣。满人上层人物,其实都有些瞧不起这个色大胆小的家伙。但是他一直带兵,在满清原来的军事人员当中有一定的影响力。溥伟才拉着他搭伙计。说到指望他如何舍身为满人那个国,那是谁都指望不上的。
看着他那个做派,肃亲王有些好笑,但是还是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原来北京城也是咱们的老家,现在离开这裏当真是还有些提心吊胆呢。虽然都知道袁世凯现在已经躺倒没什么能力了,咱们自由来去也是无碍的。但是想着马上要面临的大事情,这个真的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要说你了,我老头子在这个大冷天裏面,还出了一身白毛汗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志满意得的样子。铁良一边收着手绢,一边又打量着在一旁板着脸不出声的陈思:“这位老哥就是王爷倚重的陈大哥了?兄弟听说你的名字真的是长远了。陈大哥听说一直在满洲热河奔走,联络那些义士(马匪)和王公们?真真是少年英豪啊!听说陈大哥是原来南京满城汉军旗的?兄弟当真惭愧,以前手下有这么个出色人才竟然都不知道,真是太委屈老哥你了。将来的大事,还要多多倚靠啦。”说着就向陈思做了个揖。
陈思板着脸就是担心铁良想起当初南京满城汉军旗裏面没有他这么个人物,但是看铁良自己也懵懂。还把满清官场裏面那一套大哥兄弟的称呼搬了出来,心下也松了口气。含糊道:“铁大人,说到底这是咱们满人自己的事业,我也就这么点能吃苦奔走的本事,不献给皇上又献给谁呢?眼见得将来咱们的大事告成,您还是咱们的主子,为大人效力的日子在后面呢!”
三个人说得是一团和气,粗通汉话的两个日本军官也在一旁矜持的笑着。只有肃亲王眼睛裏面波光一闪,看着窗外流动的北方冬日的风景微微一笑。未来的日子……看将来吧。眼见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就要开始发动了,不知道为什么,心裏总是忐忑。满人说到底,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那种豪杰模样了,而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汉人却出了不少豪杰。那个在南方崛起的少年汉人大人物,又将会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无论如何,满蒙复国,是他自己毕生也要推行到底的心愿。
中原逐鹿,满人已经无能为力了,但是白山黑水间的角逐,却才刚刚开始。
在上海等待雨辰的团体,因为舞鹤号军舰上面天线失灵,已经和雨辰断了直接联系。只有通过和楚字号军舰上面中转,本来以为雨辰在海上这段时间里,必然有所表态和通电。但是却绝无消息。让一些观望风色的墙头草政客们急得和热锅上面的蚂蚁似的。这个风潮在急剧变幻的年月当中,错过一个机会,那就是蹉跎终生啊!现在谁不知道经过这么一个政局扰攘变化,雨辰已经是最得天下之望,最能出来收拾这个局面的人物了!这个年轻人,居然能在天津会议如此隐忍,步步退让。最后再给袁世凯断然一击,这个借力打力,让袁世凯自己钻进圈套,连同同盟会都吃挂落的本事当真了不得!谁也不相信雨辰和这次十九条事件被捅出来没有关系。而他能将这次事件的效用利用到这种程度的极处,才是这些人衷心感到佩服害怕的。雨辰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这段时间,联邦党又成了最吃香的党派。联络投效的人不计其数。光复银行的票子又升水四分。李章云每天接待愿意购买铁路和马鞍山煤钢联合企业公债和股票的人就忙得直转圈子了。江北系统,现在成了天下仰望的地方。
但是这一切,对于在码头等候舞鹤号军舰入港的李媛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雨辰不管现在地位到了什么地步。都只是她心目中那个她死心塌地的未婚夫。加重的责任,还有即将到来的更高的地位,都已经动摇不了她心目中认定的那个英雄的地位。他是她的王子,也是她的一切。李媛坐在汽车裏面,两个女伴都陪着她,外面衞兵围了一圈,码头上面等候雨辰的代表都向这裏投来了羡慕和敬畏的目光。而她都浑然不在意,只是满心的欢喜。
雨辰就要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