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岛站在舰桥上面,脸色沉重:“第二军……能完成任务么?寺内阁下,你这次用兵用得太险了啊……辽南正面,真的紧张到了这种地步么?”
1916年,6月12日。
战事已经在东北全线越打越激烈。在黑山大虎山正面,四十九师和五十二师这两支新部队组成的第八军主力,正在这裏陷入了苦战。他们在六月九日突然奇袭夺取了日军这处掩护南满铁路的重要阵地。控制了这一带的山地。日军第七师团二十五联队组成的掩护部队被他们消灭了大半。一举动摇了日军整个战线,同时引起了从辽西到辽南的连锁反应。北方总部立即对第八军各部传令嘉奖。接着就是毫不含糊的死命令,第八军两个师必须以现有力量,死死守住黑山大虎山一线山地,不得以任何理由放弃阵地!
这对于这两个师来说,的确是相当艰巨的任务。这两个师都是二类师。部队历史也很新,装备也比一类主力师略弱。而且经过钻隙迂回奔袭,大量的重武器物资并没有携带。他们身后的补给线是辽西最崎岖难行的一条道路。本来补给就不方便,辽西打响之后,后勤部门更在全力确保巨流河正面的攻势。他们每天得到的物资补给并不充足!而且他们这个位置,已经让辽南关东军背后控制南满铁路的重镇盘锦陷入了巨大的威胁当中。关东军哪怕使出全部力量也要夺回这裏,掩护他们的后路!
第七师团几乎全部力量,第十九师团剩余的部队(集中在一百三十三联队,一百五十联队当中),加上优势的火力,向他们这裏发起了疯狂的反击!在巨流河打响之后,日军的攻势更加疯狂,他们必须要稳定住这个重要的侧翼!
炮声在山谷裏面回荡。黑山一带的重要阵地白石山上面,全是高高低低升腾的烟柱。日军的山野炮放置在山下,拼命的向山头上面倾泻着炮弹。这个山头是黑山一线最高的山地,而且控制着一条经过黑山通往盘锦的简陋公路。只要拿下了这裏,就可以俯视整个战场!日军这两天拿出了两个步兵联队还有一个炮兵联队的兵力。反覆攻击这裏,却又被守军一百五十七团的官兵一次次的打下去。山腰山脚上到处都是日军黄乎乎的尸体。到处都是激战的痕迹。守军仓促修建的野战工事已经差不多被打平。守军几乎就是在依托弹坑和一堆堆乱石在进行着最为顽强的抵抗!
炮弹爆炸声中,罗飞上校趴在一个弹坑裏面举着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日军的动向。两日的激战已经让这位上校又黑又瘦。只是眼神依旧还是锐利无比。这个弹坑被略加改造,就成了他的指挥部。仗打到这一步,已经不分什么指挥官和士兵了。大家都要在一样的条件下苦战!炮弹溅起的尘土劈头盖脸的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却毫不在意。望远镜里,已经看到一个大的日军攻击纵队集结完毕,正在编组冲锋队形。在白石山的半山腰上,还有日军一个小部队死死钉住一道破碎的战壕,不管他们怎么用手榴弹,用迫击炮,甚至用刺刀白刃冲击,都不能将他们驱赶走,日军不断的补充兵力,也要保住这个容量不大的立足点。为部队持续冲击创造条件。双方的火力还在紧一阵慢一阵的对射。为了节省不多的弹药,迫击炮已经停止了发射。山腰上日军的狂呼乱叫一直传了上来。
罗飞拿起电话,喂喂了两声,但是没有叫通。他大喊了一声:“查线!”一个通讯兵就敏捷的跳出了弹坑,他又拉过一个通讯兵:“你想办法运动到左翼九十七高地那里去,告诉他们,日本人集结了大概一个大队的兵力,准备绕过白石山正面,通过他们那里迂回我们的后背,一定要注意日军的动向,再问他们,能不能支援五十发迫击炮弹过来,我们这裏稳住了,九十七号高地问题就不大,快去!”
才下达完命令,他的团参谋长杜侠少校就跳进了他的弹坑,罗飞头也不回的问道:“鬼子又在集结兵力,准备发起冲锋了!这次两翼都要卷过来。一营正当着正面,那里怎么样?”
杜侠身上已经带了好几处轻伤,嘴唇也干裂了。他才从一营阵地回来。那里和日军钉在山腰的部队一直在持续着小规模的交手战。双方谁都不愿意对方消停下来。攻势发动的时候大打,攻势停顿的时候小打。双方都在不断的摸对方的阵地。鬼子地势不利,被一营的偷袭经常炸得尸体满战壕都是。但是日军一直在向他们的正面补充兵力。坚持着和他们对抗。听着罗飞问话,他苦笑道:“今天第几次攻击了?一营我去过了。他们现在还有一百多人,还是从团直属部队给他们补充后剩下的。弹药快打光了,也没有水喝。艰苦极了……”
罗飞打断了他的话,脸拉下来回头看着他:“这个时候不要跟我叫苦!全线哪里不艰苦?军人领受了命令,就要死战到底!难道还要我们在小鬼子面前示弱不成?”几发炮弹突然落在了他们的周围,接着就响成了一片。鬼子的炮火渐渐转得密集,而四十九师摆在白石山后面的山炮营为了节省弹药,一炮都没有还击。炮弹激起的烟尘几乎淹没了团指挥部所在的弹坑,罗飞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注意着日军的动向。杜侠爬了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团长,是不是给师部去电话,请求增援?咱们团打得太艰苦了!两天打退了鬼子三十多次冲锋。已经快没有战斗力了!一直也没有援军上来补充,死守是不成的!”
弹片呼啸着在他们的耳边飞过,一个守着电话的通讯兵吭也不吭的倒在了电话机上。脑浆和鲜血撒满了一地。日军的重炮也加入了轰击。这些都是今天才赶过来的关东军旅顺重炮兵联队一部。巨大的烟尘夹杂着石头碎片四下到处抛洒,更加增添了炮击的威力。这些已经苦战了两天三夜的国防军官兵们,蜷缩在自己简陋的工事里,保护着他们的武器。忍受着饥饿,干渴还有疲倦。几天的激战,日军无休止的反覆进攻,已经透支了他们全部的精力。但是在顽强的军官团体的带领下,他们仍然死死的守住阵地。只因为上级告诉他们,守住这裏,就是他们为这个国家民族做出的最大贡献,是为了全军胜利做出的最大贡献!
尽快他们已经憔悴而且满身带伤,尽管他们的弹药已经快耗尽。但是他们仍然死守不退。罗飞拧着眉毛对着杜侠在炮声里大吼:“你还是不是个军人?你有接到换防的命令么?我们就是要钉在这裏!看日军对这裏的疯狂争夺就知道这裏战略地位的重要。而且我们至少吸引了辽南正面一半的鬼子到这裏!我告诉你,坚持就是胜利。老子已经上过一次军事法庭,不想再因为听了你的屁话守不住阵地再上一次!老子就死在这裏!你要再说这种废话,老子让你带队去反冲锋,看你到底有没有卵子!”
在同一时刻,在巨流河东岸,在道义镇附近,也进行着更加惨烈的争夺战。昨天一天一夜的激战就没有停止的时候。国防军和日军围着道义镇周围的几个高地拼命争夺。双方步兵一再进行着残酷的交手战。日军虽然在火力上面居于相当劣势,而且头上还有华军的飞机一直在对他们翻飞攻击。但是日军只要一旦丢失一处重要的阵地,就马上反击上来。他们的步兵成群结队的填进了国防军炮火当中。惨重的伤亡似乎已经到了被日军指挥官完全忽略的地步!不断有日军的部队从两翼抽调过来,后方日军的预备部队也成群结队的涌上。国防军三个突击步兵团第一次碰上了这样疯狂的对手。他们当中不少骨干是从欧洲抽调回来的。和优秀的德国陆军打过真面目的交手战。德国陆军也很顽强,但是他们至少还是在相对的理智范围之内。在敌人火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收缩或者等待自己火力增援的到来。可是面前的这支日本军队,几乎就是用人命在填出一条条的通道。以最惨重的伤亡来争夺这一片阵地!炮火的闪光下,日军的尸体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经常有整个整个建制的步兵中队大队被炮火完全打到击垮。但是新的部队还是在不断的朝上涌来!
一直充当矛头的三个突击团,在十一号这天裏面,无数次的攻上去,又被疯狂的日军推下来。白刃的拼斗成了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直到三个突击团将精力耗尽。将所有的弹药打光。这些红了眼睛的军人才被其他部队替换下来修整!战事一直持续到夜间都没有停止。天似乎也象被打漏了一样,下起了瓢泼大雨。双方的部队就在泥水当中继续着他们的厮杀。在夜间日军的攻势变得加倍的疯狂,一次甚至将替换攻击的三十一师九十三团整个的推下了山头,一直将他们压迫过了壕沟。直到吴佩孚紧急集结了一百多门迫击炮猛烈轰击,将立足未稳的日军炸得尸横遍野。冒着大雨,安蒙军二十一师得六十一团又猛扑了上去,硬是用刺刀和手榴弹还有火焰喷射器将日军第三师团步兵三十四联队从各个山头驱逐了下去。在大雨当中,那些被火焰喷射器点燃的日军官兵就在那里熊熊燃烧。构成了一副最为惊心动魄的画面。苦战又从黑夜进行到天亮,进行了到了六月十二日白天的到来。国防军的炮群已经在这一天一夜当中发射了六万余发炮弹,几乎将战前储备的一半打光!日军也终于丧失了反击的锐气。主力撤回了道义镇内修整工事准备防守。暂时放弃了对一线掩护阵地的争夺。当双方交织的炮火暂时停顿下来的时候。苦战的国防军官兵都变得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鬼子真的退下去了么?不再反扑了么?泥水当中,到处沉浮的都是破碎的尸体。战场上面全是各种各样打烂的武器。甚至还有成排成排的日本兵成整齐的纵队死在冲击道路上面。这都是被空爆的重炮榴弹瞬间杀伤的!国防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终于可以直接面对道义镇。但是因为大雨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势,并加紧补充弹药物资。天知道鬼子在下一步的作战当中还会怎样疯狂!他们碰上了一个硬对手,但是他们还是一定要将这个对手压倒!
一天一夜的苦战,仅仅是粗略的统计,国防军的伤亡就达到了二千一百人之多。因为战事不仅仅在这一带展开,其他地方也发起了牵制性的攻击,同样和日本守备部队打得星火四溅。日军的伤亡没有详细的数字,但是估计数倍于国防军的损失。战后日本军史着作还有经历过恶战活下来的人的回忆录当中。才让人们了解到日军为了保住阵地付出的伤亡。
“……瓢泼大雨当中,我们跌跌撞撞的朝前冲锋。脚下踩到的是破碎的尸体。都是被华军炮火打到的。炮弹和照明弹的闪光照亮了雨水中的战地,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炮弹炸开闪光。我们的大炮在哪里?白天华军的飞机一次次扫射我们的冲锋部队。我们的飞机又在哪里?难道上级就准备用我们士兵的血肉来对抗华军的大炮和飞机么?周围是一片阿罗地狱的惨状,雨水大得让人无法睁眼。华军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在我们中队当中横扫,已经靠近了他们占据的阵地了!惨叫不断的传来,人垂死的时候叹气的声音在轰鸣的战场当中也显得是那样的清晰,还有受伤的士兵在不断的叫着妈妈,妈妈!
中队长石良大尉举着军刀冲在最前面,被一发炮弹炸得只剩下半截身子。中队掌旗军曹小野君拖着石良大尉的残躯朝后退。子弹又将他打翻在泥水裏面。还没有冲进敌人的战壕,全中队就不知道还剩下几个人。山头上面的大碉堡喷吐着火舌,那里原来是六十八联队的指挥部,小泉六一大佐已经在那里成佛。全线进行反冲击的十几个中队,只剩下一些游魂一般的散兵冲进了敌人的阵地,战壕裏面是到大腿根的泥水,泥水裏面全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我们就在这些尸体上面和顽强的华军进行着白刃搏斗!才跳进战壕,我的腰上就被捅了一刺刀,几乎是立即就摔倒在泥水裏面。几乎就这样活活的将我淹死!我牢牢的抠住战壕壁上面的泥土,探出自己的头呼吸着空气,周围全是在进行肉搏的士兵。一个个似乎都没有脸,只是在沉默的互相厮杀……祖国,看来我是回不去了!就在我们这个中队快要全灭的时候,后续部队又冲了上来,得救了!我自己挣扎着爬了回去。但是辛苦夺回来的阵地又在我的身后被华军抢了回去。我们这个中队,在战后已经没有一名军官,只剩下了六名伤员!我们这个第六联队最强的步兵中队,就这样消失了!”
————日军参战部队一等兵大川次郎的回忆录《从士兵到议员》,1946年,德川书屋出版。
“……日军以第三师团以及第六师团二十一联队为主的部队,在道义镇周围阵地和华军进行了一天的反覆争夺。日本当时的高级指挥军官,完全无视华军的优势火力。将士兵们投入了血腥的争夺战当中。六月十二日至六月十三日。大岛军司令官终于认输,命令在道义镇转入收缩防御。第三师团和二十一联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付出了阵亡七千二百九十人,负伤人数五千七百余人的代价(包括在后方地域被华军火力杀伤的人员,以及其他地段第三师团及其他部队当天的伤亡)。日本军阀们从那时似乎才开始明白,大和魂是抵挡不了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的。血腥的激战,还将持续下去……”
————日本左翼历史学家井上清之《满蒙会战》之辽西合战卷,二百二十三页。1950年,集英社出版。
在日军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转向了在辽西全线爆发的激烈战斗的时候,他们在辽南的关东军部队已经薄弱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步,而辽南集团军也依托锦州,以最快速度完成了集结。在辽西的大雨当中双方互相惨烈厮杀的时候,已经运动了上去。一门门的大炮在夜间进入指定位置。各级指挥所也已经靠前指挥。辽南的反攻决战,也就要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