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辰来到内阁的政府大厦的次数,远远比宋教仁他们亲自前往总统府就教的次数为少。所以当这位年轻的总统,汽车来到政府大厦前面的时候。迎接的队伍自然就显得比较隆重。而雨辰就坐在汽车里,眼神甚至有些忧郁的看着车窗外那些正在向汽车走来的人群。
为什么当自己的目标慢慢走向实现的时候,自己反而觉得空落落的呢?自己在一个落后百年的国家当中。采取了自己知道的唯一的捷径。强行给这个国家披上了一层现代化的外衣,缔造了一支空前强大的武装力量。在国际当中纵横捭阖,眼见就要给国家创造出近百年来前所未有的有利的地缘政治态势。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呢?也许是因为自己知道,这些成就,全部建立在没有基础的沙滩上。自己已经将已知历史的优势,发挥到了最极限。下面再没有可能有这样的机会。而这个国家,必须沉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发展。英雄的大时代,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变得加倍壮烈,充满了胜利。但是也因为自己,即将提早结束。在未来的和平建设的日子里,在一个平民的时代里,自己比起其他人,还有这样高瞻远瞩的优势么?自己掌握着所有的一切,还会象原来那样投入,那样乐在其中么?
自己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就在刚才,雨辰才接见过万里归来的何燧。这个从上海和他一起起兵的年轻而热血的军人,现在已经变得是如此的沉稳。以前的剽悍扬厉。已经因为这些年的磨砺和不断的思索变得是如此的沉稳。他似乎完全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努力的是什么。两人之间,不管雨辰怎么刻意的表示亲近,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距离的存在。何燧……已经变成一个拥有完全独立人格的军人了。对于这一点,雨辰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有些失望。何燧,终究不是陈山河,而在这个时候,最可倚重的,却还是他。
汽车门打开了,雨辰低头从车中钻了出来。迎接他的是民国外交部部长伍廷芳老先生。他看着雨辰脸上都笑成一朵花了。和以前雨辰把持所有重要外交事宜不同,这次他几乎都是放手让伍廷芳去周旋。这段时间,伍廷芳真是有些找着感觉了。那种在国际上因为你的胜利和实力受人尊重的感觉,完全和他们以前祈求国际援助的滋味不一样。看着雨辰,伍廷芳从原来跋扈的腹诽,突然就变得越来越顺眼。
“总统,马上谈判就要开始了,还正需要您对大局的指点和把握呢。总理正在会客。马上就都到会议室集会。最近天气太热,总统要当心身体啊。”
雨辰点头笑笑,拍拍伍廷芳的手。天气的确很热,但是他的军服还是一丝不苟。脸上居然也没有什么汗水。他并肩和伍廷芳朝政府大厦走去,微笑道:“南京的夏天,的确懊热得吓人。要不是少川兄把全城下水系统建设起来了。那更加的蒸人。我军人出身,还没有什么。小媛最近卧病在床,这个天气实在不适合她养伤。正好和平了,我准备送她去美国疗养一下。小媛前些日子在北方风里来,雨里去的,也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啊……”
谈笑间两人已经肩并肩的走进了二楼的大会议室,进门的时候伍廷芳客气的落后了一步。才打开门的时候,就听见走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然后就看见宋教仁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大概是因为最近比较繁忙的原因,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见雨辰站在门口,就听见宋教仁大声道:“总统,裏面说话……刚才英国那位克劳福德过来了,脸色不是很好看。代表英国政府要求我们必须马上尽快定下来正式开始谈判的时间。几乎就是给咱们下最后通牒啦!希望咱们二十号之前,必须在上海开始谈判,说日本代表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会面……加藤周明不就在南京么!现在就等咱们表态了。我的意见是,赶紧答应他们吧!老摆着百万大军在东北也不是一回事啊!朝鲜每天的占领费用就是一百九十万元。得的那些黄金不够贴补驻军费用的!国库还要在预算裏面留点钱,十万伤员的补助,数万牺牲将士的抚恤。为了币值的稳定,不能增发钞票,咱们的债务,也到了一个危险的水准啦!总统,你要赶紧拿主意!”
雨辰微笑着迎候这位絮絮叨叨的总理进了小会议室,听着他还在不停的抱怨:“……我这裏的压力实在大得很。让步和解的消息全部在我这裏发出。虽然我愿意为这个国家背点黑锅。但是被认为投降派总理,软弱派政府首脑,滋味实在不好受!谁在这个情况下不知道高唱把仗打下去的调子能受到国内欢迎?下次大选可以多多少张选票?国民党内部对于我们处于这个立场不是没有意见,可是我总说以大局为重……但是总统,咱们这双簧不能一直唱下去啊!咱们的姿态已经做得足够,必须马上就开始和谈了!现在时机正好,我们有很大希望能够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再拖下去,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雨辰只是笑着听着,这次对国际外交上和宋教仁的配合。让他更明白了这位总理的胸襟。他已经不再以过来人的身份小视宋教仁的政治智慧。这种治理国家,国际博弈的经验是可以慢慢获得的,宋教仁和他的团队也不再象以前那样总显得有些幼稚。而是更会从本国实际利益出发,对列强也不再是一味的盲目畏惧。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大政治家的胸襟。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而正因为这个,他也才得到了雨辰逐步的尊重。这次宋教仁顶在外面,以温和派的姿态赢得列强的支持,而雨辰以强硬民族主义色彩总统的面孔出现。两人唱了一出完美的双簧。民国以来一直大小摩擦不断的府院之争,也让大多数人没有想到他们其实早就默契于心。这样交互利用温和和强硬的姿态。让中国在战中战后的外交上面很是得到了不少的回旋余地。但是两人都知道,在举国因为胜利而变得高涨的民族自尊心当中。宋教仁扮演这个角色,的确有些吃力不讨好。而他为了大局,还是毅然承担下来了。
雨辰拍拍宋教仁的肩膀,虽然他的年纪远远轻过这位总理。但是这种上位者的姿态却让每个人都觉得很自然:“钝初先生,辛苦你了!不经历这么一番磨砺。我们府院之间,也没有精诚团结的这一天啊!一切都为了我们的民族利益,国家利益!我谢谢你的辛苦啦!你的意见,我看现在时机很合适,国防军现在开始从东北收缩复员,谈判很可以开始了。就象你说的,火候已经到了,再不开锅可就真的糊了!这次事情忙完,我真心诚意的请您吃顿饭,表示感谢。我几年不喝酒了,这次一定陪你好好喝一点!”
宋教仁摇头苦笑:“上次在徐州喝了你一顿酒,结果就喝出个联邦党挖了国民党的墙角。这次我可不敢领教了。你要是能节省一点军费我就万分领情了。现在一百万武装到牙齿的国防军啊!就算军火英法美付了不少帐,这个养人的费用对民国也是重负啊!这些钱节省下来,可以建设多少国民学校,可以建多少铁路……”
雨辰虽然还在笑,保持着风度坐了下来。但是笑容已经慢慢有些僵硬。对于宋教仁对军队的指责,大概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心结了吧。军队是雨辰权力的基础,雨辰很清楚,宋教仁同样清楚。但是看法不一致,始终就是不一致。
雨辰淡淡一笑:“钝初先生,不说这个了。现在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谈判究竟该如何操作,我们究竟怎们按照计划进行……”
结束了和雨辰见面的何燧,站在总统府的门口,却有了些不知道向何处去的迷茫。回招待所?现在天色还早。而且才和雨辰见过面,心情也很难平静得下来。雨辰明显看得出来有些憔悴了。长久在最高的地位上面,长久被人们神话。让他也显得比以前刚愎了许多。这次回来,明显就是要他帮助吴采镇住已经有些躁动的国防军。借助他们江北三杰的名望。国防军果然在向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去。吴采私下对他通报的一些情况,也让何燧感到有些惊心。但是吴采也和他庆幸于雨辰的反应仍然没有迟钝,迅速的尽快做出了人事的调整。而且将不稳的军官部队迅速调回他的身边。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如果国防军只有一个最高偶像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雨辰!没有任何军官,不管地位多高,可以煽动部队来不服从雨辰的命令!雨辰这样应对,应该是可以将这次的暗流压服下去。
但是何燧总是在心裏自问,以后呢?只要雨辰仍然将国防军作为一支强大的力量作为他个人的权力支撑,作为超脱其他政治力量制衡之外的存在。那么这样的事情必然还会发生,直到无法控制!的确,何燧承认,现在雨辰是利用这个力量维持他最高的地位存在。国防军作为他震慑内外的有效工具。而雨辰处于这个地位,按照他一贯表现出来的远见卓识,他超越同时代的政治家的眼光和手段。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面确保中国这个后起的国家以一种迅猛的姿态向前发展。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当雨辰精力衰颓,当国防军越来越变得不受控制,当国家的政治力量变得越来越失衡,又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对于未来的设想,何燧没有答案,而且他知道自己,也仅仅是个军人而已。所以他更加的觉得矛盾和痛苦。他不可能反对雨辰,在他一贯表现出正确的现在。但是他偏偏有着不停的思索,还有不停的苦闷。
吴采拍了何燧一巴掌,看着自己这个老弟有些茫然的表情,他低声笑道:“灼然,咱们先顾眼前吧。总统这次安排得非常好,我也松了一口气。咱们兄弟两个又要搭伙了。把这次战役的善后漂漂亮亮的办下来,不要让国防军出什么乱子。其他的,就交给未来吧。咱们无能为力,只有凭着自己的良心去行事……我请半天假,陪你转转。你万里归来,我这个做大哥的再不陪你,就不在情理之中了……”
何燧勉强一笑,收拾起自己的情怀,另外一种情绪却又奇妙的浮上心头。在他随身携带的皮箱裏面,有着快二十封书信。都是那个水一样柔和的女孩子,每月一封写给他的。但是他却一封也没有回。只是在军书旁午的时候,才拿出来细细的阅读。在战事还在继续的时候,作为一个军人,一个高级军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在战场上面。有什么资格接受别人的爱情?作为一个抱定为国牺牲为宗旨的人,又怎么能让女孩子跟着自己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