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站在他的床前,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你做噩梦了?”孙震阳的声音中带着暖意。
良久过后,赵直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有余悸地道:“我没有做噩梦,我只是害怕自己醒不过来。”
“那简直是最恐怖的噩梦。”孙震阳道,“在梦中迷失了自己。”
“醒不过来并不可怕。”二子道,“可怕的是你知道你是在梦里。”
“如果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那样就会轻松许多——”
二子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头,紧接着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床前,‘噗通’一声,直挺挺躺在了床上。
孙震阳坐在床头,凝视着赵直道:“我感觉你这几天压力很大,昨晚你……”
赵直摆了摆手道:“不要说昨晚的事了,都过去了,今天我还有很多的大事要办。”
赵直从床上爬起来,摇晃了一下脖颈,原本有些浮肿的脸逐渐变得严肃坚毅了起来。
随后,赵直原地趴下,双手撑地,口中低喝了一声,作起了俯卧撑。
口中的数字在攀升,额头的汗珠滚落而下,脸色胀红,青筋毕露。
门口聚集了几个对门和旁边几个病房的病人,他们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大清早就在作俯卧撑的男子,望着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听着他口中的数字从十五升到十八,从十八一路升到二十七,最后艰难地爬到三十八——
赵直双臂撑在地面上,手臂和双腿都在发抖:“三十九!”
赵直哑着嗓子,嘶声喊了出来。
他的双臂撑起,头垂向地面,额头的汗珠啪啪坠落到地面上,将一小块地面打湿。
在二十五岁的年纪,本该精力充沛,身强体壮,不知疲倦为何物,但常年的熬夜癖好和抽烟恶习让赵直的体能在迅速下降,从二十二岁刚毕业之后他就已经发觉了。
可是那时的他根本就没有在意,不仅是因为他不久前刚被戴了绿帽子,更因为他迷上了线人这份作息时间极其不规律的工作,从此之后,除了奔跑在去往新闻最前线的那一小段路程,赵直几乎就没怎么运动过。
赵直依然记得在大一军训的时候,他曾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气做了八十八个俯卧撑,然后又在一口气喝完两瓶矿泉水之后,连续做了五十六个。
可是现在,勉勉强强做到三十九个的时候,赵直的全身都已经禁不住发抖了——
“该死!”
赵直低喝一声,脖子都已经得的通红,他颤抖的手臂弯曲了下去,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他妈的!全都该死啊——”
赵直扬起头颅,大吼一声,怒火在胸腔内燃烧,点燃了急速流窜的血液,强烈的恨意和逃生的欲念让赵直的双臂打直了起来——
“四十!”
伴随着一声闷吼,赵直‘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他的脸紧贴在地面上,汗水那有些辛辣的味道扑鼻而入,带着一股久违的激|情和兴奋。
当赵直再次撑起双臂的时候,门外所有人,连同刚刚赶来的一名院警都忍不住轻呼了一声,所有人都看到了赵直手臂上胀粗的血管,以及似乎随时都会挣破血管和皮肤而飞溅出来的血液。
“四十一!”
赵直再次低喝一声,打直的双臂如同筛子一样左右晃动,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阻扰,人们似乎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虽然这是一个最简单的运动,而这项运动每个人不论男女都曾经多多少少做过。
但是在这裏,一家重症精神病院,一个精神病人的身上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清早上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而且精疲力竭地做到了四十一个,似乎还不肯罢休。
人们似乎感受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感受过的东西,那像是一种情感,又像是一种力量,它会传染,可以点燃,并星火燎原。
赵直撑着双臂过了十几秒钟,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老子的最后一个是完完整整做完的!
在一排人齐刷刷的眼光当中,赵直站起了身子,他的头脑一阵悬空,身子左右摇晃,一只手适时伸了过来,肩头上随即传来了一股力量,赵直转过身去,有些翻白的眼睛望见了孙震阳那张似乎有些凝重的脸。
赵直伸出手,在孙震阳扶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拍打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床。
他的身子在摇晃,每走一步,都有汗水滴落下来,当他用了六步走到自己床前的时候,他才真正站稳住。
床似乎有些歪斜,床脚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往外凸出了一块。
赵直眉头一皱,随即往后撤开了一步——
异常突然地,他的右脚猛然抬起,身子左转,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踢分毫不差地踢在了床柱上。
“轰隆!”一声震响,铁床一阵动荡,紧靠在了墙边上。
赵直转过身子,嘴唇紧闭,双目望向门外的一众瞪大了眼睛的病人,缓缓问道:“你们究竟在看什么呢?”
是啊,他们究竟在看什么呢?
清晨做锻炼很奇怪吗?
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很奇怪吗?
流汗很奇怪吗?
还是说——为了自己的健康和体能而付出艰辛的努力——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