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用两个犄角夹扇贝,也往后退了两步。
随后,他们发疯一样朝着对方冲去。
“轰!”地一声响。
野猪的头撞向了公牛的犄角。
它们中间的扇贝依旧完好无缺,但是,几秒钟之后,扇贝的边缘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公牛再次后退,野猪再次后退。
随后,它们如法炮制,加速前冲,再次碰撞在了一起,两个体型巨大的动物相撞的力量是成倍增加的,就算是钢铁,估计也承受不住。
扇贝终于裂开了,最开始是一条缝,紧接着是两条缝,三条缝——
骤然间,‘啪啦啦!’一阵脆响,扇贝四分五裂,掉落在了地上。
黑色的八爪章鱼闪烁着一只红色的眼睛惊慌地望向四周,还没等它从空中落下,便被一只从高空俯冲而下的巨鹰叼了起来。
巨鹰振翅高飞,直达九天云霄。
公牛和野猪同时抬起了头。
它们看见,在半空中,巨鹰化为了一个很小的黑点。
陡然间,黑点变大,变大,变大——
黑点正在下落,速度奇快无比!
它们看清了,那是一只章鱼,正在空中惊慌地张牙舞爪。
“轰!”地一声响。
章鱼落地,就落在公牛和野猪的中间,就落在那一滩碎裂的贝壳上面。
天台碎裂,坍塌了下去,成了一个坑洞。
章鱼化为了一滩黑色的烂泥,和碎裂的扇贝永远地粘合在了一起。
“哗啦啦!”碎裂的石块落了下去,将那摊黑色烂泥和碎裂的扇贝埋在了一起。
公牛和野猪低下头,往坑洞中望去,随后,两个庞然大物缓缓抬起头,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出现了跟人一样的笑容。
紧接着,公牛忽然长吁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吁完,它的眼前一黑,断裂的右腿再也支持不住它的身躯,往旁边歪去。
“轰!”地一声响,公牛倒在了地上,厉山倒在了地上。
无尽的墨汁在他的眼前流动,不停地流动。
在墨汁的中间,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渺小的瘦弱的人影。
这个人影逐渐走近,是铭人,是活生生的铭人,而不是那个黑色的肮脏的扇贝。
厉山忽然轻轻地笑了出来,随后,他的眼睛逐渐合上。
最后一眼,他似乎看见了面色苍白的铭人,紧抿着嘴唇,胆怯地望向自己,铭人那双躲闪的眼睛中隐藏着他的自卑,他的懦弱,他的胆小,他的恐惧,他的焦虑和不安全感。
这是一双让人看见心生可怜的眼睛,究竟心灵要怎样的敏感,要经历多少次的拒绝和打击,以及多少人情世事的折磨,才会让铭人拥有这样一双充满无尽的脆弱情绪的眼睛呢?
厉山清晰地记得铭人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哥……你……你是北方人吗?”
那时候,厉山正在想事情,他不耐烦地蹬了一眼铭人,正要开骂,但当他看见铭人那副紧张兮兮的神情和那双可怜的眼睛的时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拍床板,大叫一声:“老子不是北方人!老子是山东人!你要问我山东人是不是北方人,老子也他妈不知道啊!”
当时厉山的狂放和豪爽把铭人吓得不轻,铭人站在厉山的旁边瑟瑟发抖,张开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厉山再次被逗笑了,他一把揽过铭人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在铭人的耳边道:“人呐,南方北方都一样,还不是两只眼睛看,一张嘴巴说!我看你呐,把人想的也忒他妈复杂了!”
这句话改变了铭人的一生。
如果说赵直是铭人的指路灯,那么厉山就是铭人的开山斧,赵直用智慧指引着铭人寻找自我,厉山则用他粗鲁的人生哲学让铭人学会了如何看待别人的目光。
厉山说完那句改变了铭人一生的话之后,一把便推开了铭人,随后,他捡起床脚的破鞋,就在床板上‘框框’地砸着。
厉山这双破鞋,在精神病院,一砸就砸了三年,早已面目全非。
这双鞋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唯一的东西。
破鞋上记载了他一生走过的弯路。
厉山曾经认真地憧憬过,如果他生在宋朝,那水泊梁山就不是一百单八将了,而是一百单九将,多出来的这一将,就是他,金毛牛——厉山。
他甚至连自己的外号都想好了。
厉山一边砸鞋,一边瞎想,一边瞎想,一边就笑了,但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
破鞋还在床板上‘框框!’地砸着,他的后背一抽一抽的,哭的很幽怨,很娇弱。
一个北方大老爷们,哭起来却像个南方小女人。
那时的厉山从未想到过,自己的那句话,改变了铭人的一辈子。
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这个敏感到神经质的人成为好朋友。
他更没有想到是,最后,是自己亲手将铭人送进了天堂——
不,他希望将他送到了地狱。
因为,只有地狱,才配得上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