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天海在摩天轮上告白之后，严沫和他的关系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不过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难以避免的尴尬。

知道顾天海心意的严沫陷入矛盾的状态，她并没有讨厌顾天海，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他，还是把他当成陪伴自己的小师弟。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年纪比她小的顾天海会突然跟她告白，她理想中的对象应该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刚出来实习的小鬼头？

逃避自己害怕面对的事情，对于严沫而言，简直是强项。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严沫都刻意避开顾天海。

顾天海上班的时候，她故意睡懒觉，因此一醒过来，顾天海已经出门上班了。顾天海下班回来的时候，她便会以要赶稿子为由，不出来吃饭。等顾天海去了浴室，她才蹑手蹑脚地跑出来。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观测浴室的动静，在花洒的水声停下之后，她便迅速地溜回房间。

顾天海隐约察觉到什么，但却因为早晚都见不到严沫而无法开口解除这份尴尬。

和往常一样，顾天海在做好早餐后便出门上班。

听到关门声的严沫小心翼翼地从房间走出来，肚子饿扁的她三两步跑到餐桌边，开始狼吞虎咽。就在这时，面对着餐桌的大门由外打开。

忘记带手机的顾天海，愕然一惊，条件反射望向以同样愕然的眼神望着他的，嘴裏塞满食物的严沫。

尴尬弥漫在空气中，两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话。

“我手机忘带了，我回来拿手机。”顾天海迟疑片刻，走进屋内。

“我突然想起还有稿子没画完，我先去画画了。”严沫端起餐桌上的碟子，转身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而这一次，顾天海没有让她逃离而去。

被迫停下来的严沫抬头望向顾天海，顾天海的手落在她的手臂处，紧紧抓住。严沫端着碟子，无法再往前迈开步伐。

“你这是在，刻意避开我吗？”顾天海突然认真地问道。严沫垂下眼帘，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天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对吗？”

“你听到我说喜欢你，对吗？”

“天海，你刚出来社会，涉世未深，有很多感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认为你喜欢我，可能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才把这种短暂的好感误以为是喜欢。当你真的遇到那个人的时候……”

“喜欢这件事情和涉世未深没有关系，感情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我那天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困扰。但是我喜欢你是认真的，你可以不回应，但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顾天海缓缓松开自己的手，他认真的时候，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严沫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么，但自从那天回来之后，她的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浮现摩天轮里的画面。她明明可以避开，却不自觉地闭上双眼，等待着那温柔的吻……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和李昊的关系不明不白，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顾天海！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门也不关，就不怕小偷入室？”

李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的穿着有些正式，似乎刚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过来。

顾天海反应过来时，李昊已经搂着严沫的肩膀，冲他扬起唇角：“我来带我的女朋友出去兜风，你要一起吗？”

“我赶着上班，就不打扰你们了。”顾天海虽然不悦，却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拿起落在鞋柜上的手机，和李昊擦肩而过，离开了严沫家。

“严沫，虽然突然出现很冒昧，但是在我们还没正式分手之前，我就还是你的男朋友。所以，你的事情，我一定要管。”李昊霸道地说着，随即温柔一笑，继续说，“我发现了西区有一间新开的西餐厅，装修风格非常不错，我们去试试吧？”

“嗯。”严沫看着顾天海离去的方向，心情很复杂。她随意的应和了一声，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长长叹出。

顾天海到达公司的时候，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年后的时候公司里裡外外都特别忙碌，而还不太了解公司情况的实习生们时常被忽视。

顾天海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件和资料。原本每天都在顾天海耳边聒噪不停的叶紫欣也消停了，消停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事情。

顾天海当面和叶紫欣说清了一些事情，并希望她以后不要为难严沫。自尊心很强的叶紫欣不能接受顾天海的责备，在和顾天海吵了一架之后，便连续好几天没来上班。

“你的背包，对我沉重的审判，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是陈奕迅那首《你的背包》。

顾天海看了看办公桌上连续震动的手机，亮起的显示屏上出现了“顾珍妮”三个字。顾天海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挂断。

顾珍妮大概是打电话来给他做思想教育的，批评他不听话，不懂事。不耐烦的顾天海索性一看到她的名字便直接挂断，以免被打扰。

手机铃声连续响了三次之后，终于安静下来。紧接着屏幕又亮了。顾天海看着显示屏的短信提示，随手点开了。

爸住院了，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2118号房——顾珍妮。

顾天海心头一紧，不由得生出一份不安。他急忙裹上挂在椅背的围巾，匆忙跑出办公室。正好结束会议的戴宁从门外走来，顾天海撞了撞他的肩膀，和他擦肩而过。

“小海，你那么急着去哪儿？”戴宁望着顾天海的背影喊着，而顾天海已经消失在公司走道的尽头。

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川流不息的大街像陷入了黑白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顾天海只能感受到自己奔跑和呼吸的声音，周围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般，麻木地流动着。

顾天海的脑海里浮现着爸妈一起牵着他去逛超市的画面，久违的画面有些模糊，却异常深刻。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地铁线内，顾天海想起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一直被父亲冷落的妈妈最终选择了改嫁，而他，一个人守着没有家人回来的房子，十分的寂寞。

他的人生，好像从小就被安排着。上各种培训班，学习各种同龄孩子不喜欢的东西。他会像父亲一样，走进某个企业，在某个被安排好的岗位工作。可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在家人让他出国就读金融管理专业的时候，他毅然选择了国内的普通大学。这几年来，他一直依靠自己打工赚钱交学费，也不再过问家里的事情。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和妈妈一样，去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许会更加遥远。

地铁停在了目的站，顾天海赶到医院特护病房的时候，顾珍妮正在喂顾少军喝粥。顾天海愣在门外，望着半躺在病床上，手臂插着输液管的顾少军。

他和以往一样，总是保持着浅笑。只是今天的他，仿佛苍老了许多，笑容里多了一份憔悴。

顾少军的视线随着打开的大门望去，在看到顾天海之后有一丝愕然。不过这份愕然很快就被笑容取代。停在门口的顾天海不自觉地微微低头垂眸，移开视线。

“爸，你还好吗？”顾天海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到顾少军的床前。

在来的一路上，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顾少军说，可当他真的站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所有的语言都化成了空白。

“没什么，就是胃炎发作而已，不碍事。天海，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儿子。”顾少军并没有因为顾天海离家出走而生气，他反而比想象中平和，这种违和感，反而让顾天海更害怕。

“天海，你跟我出来一下。”顾珍妮放下端在手里的碗，起身拉着顾天海走出了病房。走廊外面氤氲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顾珍妮站在走廊处，敛着手不悦地看着不懂事的弟弟，说：“你还知道自己有家人？还知道回来？你都二十几岁了，还像一个小孩一样！爸爸就算再怎么不对，心裏还是为你着想，你呢？只顾着自己任性，顾着自己的感受，把家人都丢在了一边。”

“姐，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医生说了，爸的胃炎有可能会癌变。姐希望你能懂事一点，不要什么事情都觉得是我们逼迫你。如果你不变强，就会有别的人把你比下去，到头来，你所追求的自由和独立，都没有可以匹配的能力来实现。”

向来强势的顾珍妮教训着顾天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对的，就算你接纳了我们给你的一切，你也需要有能力去驾驭这一切。”

“你好好想想姐说的话，好好想想你对家人不闻不问到底对不对。”

顾珍妮念叨完了之后，转身回了病房，继续照顾顾少军。顾天海望着顾珍妮的背影，陷入深深的内疚中。

她的姐姐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努力往上攀爬的人，虽然性格强势不讨人喜欢，但却是一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人。和姐姐比起来，他就像一个胆小鬼，一个只会责备家人、不思进取的胆小鬼。

顾天海站在门外，顾珍妮的话在他的耳边盘旋，他明白自己还很不成熟。

可是，他回去就意味着会离开严沫，他舍不得。

“天海。”就在顾天海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叶紫欣的声音从走廊的不远处传来。

她跟随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顾天海一眼便认出那人是他实习的公司的董事长。但是，叶紫欣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爸，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顾天海。”在顾天海疑惑之际，叶紫欣挽着董事长的手臂，亲昵的呼唤对方为“爸爸”。

“天海啊，我和你爸爸以前可是同学呢。你爸知道你在我这实习之后，没少让我多关照你。对了，你爸现在怎么样了？”叶董事长的话让顾天海有种世界坍塌的感觉。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脱离过父亲的掌控。原来他以为的独立自主，一直都在父亲的控制范围内。原来他一直都很幼稚，很无能。

“我爸在病房里，姐姐正在照顾他。你们进去看看他吧，我有事，先走了。”顾天海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他客气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叶紫欣想要叫住他，而叶董事长却将她拽了拽，摇头示意不要追过去。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站每天都在上演着春运，站在黄线外的乘客还没进入车厢，就被身后拥挤的人群推了进去。顾天海神色黯然地站在黄线外，然后被相互碰撞的人流推入车厢内。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地铁内的站点通知，在错过了目的站之后，又从反方向搭乘。他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聊聊天。也想告诉严沫，自己可能会搬走。

但假如，严沫开口挽留的话……

夜里的城市总是透着喧嚣的气息，而在喧嚣中，也有寂静的一角。

西餐厅内播放着柔和的英文歌曲，温暖的灯光洒在人们身上，带有烤漆效果的餐桌反射着灯光，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李昊带着严沫去了气氛宁静的西餐厅，严沫安静地坐在李昊对面的位置，她凝视着餐桌上的牛排，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平时这个时候，顾天海会给她做一盘炒饭，他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喜剧。当她没心没肺地笑着的时候，顾天海正忙于敲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偶尔，他们会吃着薯片看感人肺腑的韩剧，当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顾天海会给她递来抽纸。

“严沫，还记得两年前我说过什么吗？”李昊的声音拉回了严沫的思绪。

当严沫抬起眸望向他时，一个精致的戒指盒被推到了她面前。严沫愕然一颤，看着李昊打开盒子。裏面是一枚透明的钻戒，钻戒折射着灯光，更加耀眼。

“我说过，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李昊见严沫没有回答，便兀自地托起她的手，将安放在盒子内的钻戒戴进她的无名指，“严沫，嫁给我吧。以后，我养你。”

严沫望着眼前的男人，曾经，她无数次地幻想着今天这一幕。李昊会为她戴上闪闪发亮的求婚戒指，而她会一脸幸福地点头答应。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严沫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她望着被李昊戴上戒指的无名指，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顾天海那句“我喜欢你”。

复杂的心情让她大脑陷入混乱，最后变成空白。恰时，严沫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人是责任编辑。严沫心中生出一丝侥幸，感谢责任编辑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喂？”严沫急忙按下接听键，虽然对方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但严沫却故意做出一脸紧张和为难的表情。

在挂了责任编辑的电话之后，她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机和手提包，准备和李昊告别：“我要回去了，责任编辑让我把画稿修改好，今晚要交。”

“我送你回去吧。”李昊也随之起身，喊来了服务生结账。原本想逃离的严沫，最后还是坐上了李昊的车。

在回家的路上，李昊一直说着过去美好的回忆。他们曾经一起绘画、一起讨论人生、一起在图书馆学习。李昊说，严沫是他遇到过的最适合聊天的女生，脾气好，阳光开朗，不过分计较别人的过错。所以他很喜欢和严沫在一起时的感觉，那种不需要刻意的、很舒服的感觉。

可严沫也明白，脾气好和不计较并不是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别人可能会无条件地伤害你。不刻意也意味着，你可能不够重要……

严沫听着李昊说着过往的事情，望着窗外流转的霓虹灯。她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无名指的戒指上，或许，她现在并不那么想和李昊结婚。或许，也需要重新爱上一个人的时间。

“李昊，我有话……”严沫刚准备开口，车便徐缓地停靠在了别墅楼下。

解开安全带的李昊从驾驶座走出来，他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座的门外，绅士地帮严沫拉开车门。严沫欲言又止，只好先从车内走出来。

顾天海停在别墅门口时，伫立在车前的两人正拥抱在一起。李昊宠溺地揉着严沫的脑袋瓜，在临行前低头吻了吻她的前额。

在那一刻，顾天海觉得自己掉进了冰河里，冷水浸入骨髓的感觉仿佛能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他缓缓地将双手放入裤袋，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紧紧攥成拳头。他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假装不在意的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这一次，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像第一次看到李昊那样剑拔弩张。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严沫的摇摆不定。

“天海。”严沫看到顾天海的时候，小声呢喃着他的名字，细如蚊蚋的呢喃就连自己也听不见。她转过视线望着那个背影，莫名失落。

“严沫，你搬过来跟我住吧。你这裏离市中心远，而且孤男寡女的，别人也会说闲话。”李昊提高声音，似乎故意让顾天海听清楚。顾天海稍稍停顿下来，他没有回头，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再次迈开向前的步伐。

“我要回去修改画稿了，你也回去吧。”严沫并没有正面回答李昊，她微笑着，转身踏上阶梯，留给李昊一个背影。

在李昊看不到的阶梯上，严沫加快步伐，想要追上走在前面的顾天海。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她和李昊才是没分手的情侣不是吗？为什么在她心裏浮现着的全是顾天海落寞的背影？

难道，她也喜欢着顾天海？

喜欢两个字掠过脑海时，严沫加快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扶着楼梯扶手，站在距离大门不到几米的地方，害怕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