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一月:相框(2 / 2)

爱的替身 春十三少 7325 字 8个月前

“来买东西吗?”李若愚推着购物车,裏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

“不好意思,我很笨,来这裏的人都是来买东西的吧,总不可能是来饱眼福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嘴角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世纭礼貌地笑了笑,看看自己的购物车,裏面只有零星的几样东西,但她还是说:“嗯,已经买好了,正要去结帐。”

“我也是,那一起走吧。”

结完帐,世纭一转身,却发现原本排在她身后的李若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别的收银机前付钱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等待着,其实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就这样不打个招呼就走。

“不如,”李若愚提着两只很大的袋子走上来,“我们去喝杯咖啡吧,顺便再吃点蛋糕。”

“……”

一瞬间,世纭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思念的闸门被慢慢打开,那些关于“某个人”的记忆,像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你知道吗,”李若愚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我本来一直觉得,石树辰很可怜……”

“?”

“因为他喜欢你,但你好像并不喜欢他。”

世纭轻咳了一下,抿了抿嘴,有点不自在地说:“你说话一直是这么……直接吗?”

“大概是吧。”她笑了,“不过后来我又觉得其实他并不可怜。”

“?”

“因为我喜欢上了他,终于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世纭看着眼前小小的蓝莓奶酪蛋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单恋一个人的心情是……”她顿了顿,“当然是会有一点苦涩,可是也有快乐,至少当我看到他笑的时候,就觉得这种快乐远远超过了一个人孤单时候的苦涩。”

世纭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石树辰。

“你一定知道,他就要走了吧?”

“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觉得难过,反而松了口气……”她看着窗外,眼里闪烁着泪光。

“……”

“因为我想,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我就能忘记这段感情,忘记这种……苦并快乐着的滋味了吧。说不定我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他很爱我,我也会爱上他,然后我们会结婚,生小孩,然后把小孩带大……”

“……”

“你不觉得这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她转过头来看着世纭,嘴角的酒窝是浅浅的,苦涩的。

世纭点点头:“很幸福。”

“你心裏有喜欢什么人吗?”她忽然问。

“……没有。”

“那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呢?”

“……”世纭别过脸去,不敢看她,那对受过伤却还坚定的眼神,让人害怕。

“对、对不起,”李若愚忽然低下头,有点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问这样的问题,实在太傻了……这就好像是问,石树辰为什么不喜欢我一样。”

“……”

“……”

“不,”世纭终于开口,“不是的。”

“?”

“我并不觉得傻。”

“……”

“反而我觉得你很勇敢,非常勇敢。一个愿意坦率地表达自己的人,在我看来都很勇敢。”

“……”

“我跟石树辰……也许真的没有缘分吧,这跟我有没有喜欢什么人无关,”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而已,我想如果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接受他的感情,那对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情愿不要开始。”

“但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他不适合你呢,还是因为你总是想要完美的爱情?”

“不,我没有这样想,相反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从来没有。”

“那你究竟在等什么?”她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疑惑。

世纭放下手中小小的银勺,靠在沙发背上,微笑着说:“那么你又在等什么呢?”

“我……”

“你只是在等自己死心是吧。”

“……”

“只是在等着也许有一天早晨醒来,能够说服自己,不再去想曾经执着着的某些东西,然后做一个普通的、快乐的女人,就像你刚才说的,找一个爱你的男人结婚、生小孩,把孩子抚养长大,走过平淡的一生。”

“这样难道不好么……”李若愚喃喃地说。

“很好,这样很好,”世纭看着她,好像自己也忽然明白了什么,“我也在等着这一天。”

“……”

“也许每个人都在等着这一天……只是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坚持自己心裏的某些执着,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

哦,世纭想,她从来不知道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当她真的听到自己这样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苦笑着,说不定,她也是一个收集糖果的人。

“那么,”一周后的晚上,蒋柏烈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你打算给那位姓……石的先生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诊室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墙壁上的挂壁式空调吹出阵阵暖风,也许因为使用期已经很久的关系,机械运转的声音有点大。

世纭躺在皮椅上,一手撑着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哦不,”蒋柏烈给了一个很美式肥皂剧的耸肩,“人是极其复杂的生物,在本人没有做任何表态的情况下,我绝不会武断地去揣测她的意思。”

“……”

“其实我蛮喜欢你的那种说法。”他的手指轻轻地拍打着啤酒罐子,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

“就是,你对那个女生说的‘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种执着,在执着消失的那一天之前,我们都还默默地等待着’。”

“你也赞同吗?”

“赞同,当然赞同,”他举起双手摆了摆,“我觉得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吧。”

“……”

“这让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你猜呢?”他又开始卖关子。

“海上钢琴师?”

“不。”

“阿甘正传?”

“不。”

“……蜘蛛侠?”她不确定地、笑着看向他。

“不是。”

“那是什么?”

蒋柏烈把腿搁在书桌上,一脸微笑地说:“Brokeback Mountain……”

“……”世纭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你不觉得那样很贴切吗?当你说‘我们每个人心裏都会有一种执着’的时候——”

“——等等,我没有说过这句话。”

“有什么关系,大致就是这样意思,总之当我听到你那样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每个人心裏都有一座断背山。”

“心理医生的守则就是,当病人想要他闭嘴的时候他偏要说些直白的话,而当病人想要他说出心里面的想法的时候,他却顽固地开始卖关子吗?”她无奈。

蒋柏烈歪着头想了想,点头说:“基本上,可以这么说——不过这只是守则之一。”

“还有之二、之三?”

“很多,事实上有很多,”他微笑着点头,或许因为喝过酒的关系,声音有点慵懒,“总之我们就是以把病人逼疯为最高守则。”

世纭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

“那么,”他又说,“我现在可以说些直白的话吗?”

世纭抓了抓头发,像是终于迎来了期中考试的学生,紧张地点了点头。

“上次我有问过你,”他顿了顿,像是在想该如何接下去,“你跟你姐姐有没有可能爱上同一个男人,你的答案是否定的。”

“嗯哼……”

“那么,我再换一个问题。”

“?”

“如果你姐姐爱上了某个人,你也会对他有好感吗,还是会觉得很讨厌他?”

世纭抿了抿嘴:“讨厌……一般不会。”

“但你不是说你们喜欢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吗?”

“可是那也并不代表我们会讨厌对方喜欢的那种类型啊。”

“哦……好吧,”蒋柏烈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像是承认自己的失误,“那么会有好感吗?”

“好感我觉得也谈不上,就只是当作朋友吧,”她思考了一会儿,又说,“可能会是有亲切感的朋友,毕竟是自己姐妹喜欢的人。”

“但还是会保持一定距离?”

“会,”她点头,“会不假思索地保持距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

“也许对你们来说,那只是自己的姐妹喜欢的一个人,但对那个人来说,你们却是很不普通的。”

“不普通?”她看着他,像是还无法理解。

“是啊,”他摊了摊手,“因为你们是双胞胎姐妹啊,如果他喜欢你们其中一个的话,说不定会对另外一个也很感兴趣——当然我想说的并不是那种兴趣,而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好奇。你难道不会好奇吗,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你喜欢的人如此相似的人存在?”

“……”世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忽然没了勇气。

就好像一个热衷于向电台节目打电话的听众,当终于接通的那一霎那,又手脚冰凉地挂上了电话。

这一年的一月,只象征性地下了一点点雪,那些细小的雪花一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无论怎样也积不起来。

世纭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捧着热咖啡,心想,上海还是不适合下雪,原本就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如果夹杂着雪,会让人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一般。

袁祖耘不知道去了哪里出差,所以尽管她的办公桌上已经垒了一堆文件,却还可以站在窗边悠闲地开小差。

快到下班的时候,石树辰忽然打电话来约她吃饭,她没有犹豫,而是很果断地答应了。自从那个跟李若愚一起喝茶的下午之后,她忽然明白了很多,关于她自己、关于石树辰、关于他们。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有些事,是她不得不做的。

她特地约在八点,因为这样她还有时间先回家一趟,去取一些她想要交给他的东西。

八点差五分的时候,她踏进餐厅门口,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石树辰。

“在正式点菜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石树辰把菜单递给她,很绅士地说,“刚才我已经忍不住先点了一份烤地瓜,而且全部吃完了。”

“你是想说你刚才在路边买了一个烘山芋然后全部吃完了吗?”

“好吧,我是这个意思。”

两人相视而笑,忽然之间,世纭觉得原本隔在他们中间的那些似有若无的东西消失了。他们不再对彼此小心翼翼,反而多了一份坦然。

点完菜,世纭把手里的纸袋递给石树辰:“裏面是你的西装外套,丢在我家了,好几次都忘记拿回去。”

石树辰愣了愣,然后微笑着接了过来,只是这个笑容裏面,像是还夹杂着什么。

他们又能海阔天空地聊着,尽管没有以前那样的无话不谈,却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顾忌。他们回忆了很多事,很多青葱岁月里一起做过的事,可笑也罢、可叹也罢,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是很珍贵的记忆,即使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当说出来的时候能够得到共鸣,她觉得那就是一种快乐,最默契的快乐。

世纭特地没有开车,是为了当晚餐结束的时候,石树辰可以送她,但是他却错愕地双手插袋,告诉她自己也没有开车,而是打算要搭她的车。

他们站在飘着细雨的餐厅门口,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载满了人的出租车,不禁再一次相视而笑,只是这一次,是苦笑。

“走吧,我家离这裏不算太远,”石树辰拉起世纭连帽外套上的帽子,遮住了她的头,“我可以回去取车,然后送你。”

“好。”她冻得鼻子有点发红,却一点也不介意。

他们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地上的雨水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有点璀璨,黯淡的璀璨。

“关于我上次问你的问题,”石树辰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

“因为这个,”他提了提手里的装着西装外套的袋子,“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的话,一定会把它收在自己的行李箱里,而不是还给我。”

“……嗯。”世纭低下头,看着脚下布满了雨水的路。

“不过或许更早之前,我就知道答案了,”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在我提问之前。”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像是在说:那为什么还要提问呢?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傻,”他低下头,也看着她,眼神很温柔,“明明已经有了答案,还要再寻找其他的答案——也许可以称之为不死心。”

“……”

“你觉得我傻吗?”

“不,从来没有。”她看着他,认真地回答。

他眼神闪烁着,像是在说什么,只是她并不懂。

“傻瓜。”他笑着伸出手,按了按她的头。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世纭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石树辰面前。

他接过来,用眼神询问她。

“是一块手表。”她回答。

“为什么想到送这个?”

“没什么……”她顿了顿,“只是觉得,希望你能够把过去不愉快的时间忘掉,用它度过新的、愉快的时间。”

他看着她,没有打开盒子,只是微笑地看着她:“那么过去愉快的时间呢,也要忘掉吗?”

她抿了抿嘴,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偶尔……也要忘掉,那是为了让你有更多的空间去记住新的……”

他还是看着她,却忽然像是……一个哥哥看着妹妹。

“如果来送机的话你会哭吗?”他问。

“不知道……”她看着天空,不让眼泪流出来。

“那你还是别来了。”

“?”

“因为帮你送机的时候我可没哭。”

世纭忽然笑起来,忍着泪的笑:“你根本就没来送机。”

“来了,”他一脸平静,语气却很坚定,“只是你没注意而已……”

“讨厌,”她抓了抓头发,“干嘛说这些,我好不容易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

“好吧,”石树辰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温柔的表情,“那就说定了,你不要来送机。”

“哦……”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在前面。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变了,就像蒋柏烈说过可以感受到她的改变一样,她也同样能够真实地感受到石树辰的改变,并且那是一种好的改变。

他在家里楼下取了车,送她回去,一路上两人听着电台节目,谁也没有说话,可是气氛却一点也不冷。

“喂!”

世纭打开车门,想要下去,却被石树辰叫住。她皱了皱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石树辰也像袁祖耘一样,用“喂”来代表她的名字。

“?”

他看着她:“送机真的不要来了,连我爸妈我都叫他们不要来了。不过,走之前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哦……”她怔怔地点点头。

“再见。”

“再见。”她转身下了车,挥了挥手,不想提醒自己这也许就是他走之前最后一次见面。

“喂!”他又叫住她。

“?”

“嗯……”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说,“上次我说,袁祖耘喜欢的不是你之类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

“好吗?”他微微低下头,是因为想要透过车窗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她笑了笑,是她自以为很灿烂的笑,“再见!”

石树辰开着车消失在细雨中,世纭站在公寓楼下的玻璃大门后面,默默地跟他挥手,就好像,是在帮他送机。

她转身走进电梯,按下“31”,然后靠在玻璃幕墙上,看着电子屏幕的数字一点点地跳动。

她想起了2006年的秋天。她独自去纽约,没有告诉任何人。

到达的那一天还是晴空万里,阳光照在她灰色的棒球帽上,让她不由得地眯起眼睛。可是第二天,蓝色的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头顶上的灰,跟帽子一样的灰色,空中飘浮着一点点的湿意,让人心情低落。

她从地铁站走上来,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一个捧着照片的金发女孩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带着微笑。她有点恍惚,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又是为什么来到这裏。身边不断有人走过,照片和花到处都是,但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脸上也挂着那种她无法理解的微笑。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当怀念某个人的时候,除了悲伤之外,还可以有其他的表情。

她走着,淹没在人群中,她看到了曹书璐,她喊她“世纷”,她茫然地摇头,告诉她自己叫做“世纭”。

她继续走,看到人们轮流上台念着死去亲友的名字,她总是有一种错觉,好像下一个上去的人就会念出那三个字——袁世纷——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她又继续走,她想要让自己远离这裏,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他一脸忧伤地、远远地站着,不需要任何人去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去安慰。她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名字。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世纭下意识地走出去,摸出钥匙开了门。

屋子裏面漆黑一片,但她却像是早就习惯了,没有开灯,径自去倒了杯水,站在冰箱前喝了起来。

她又想起了跨年的那一晚,当她拿起相框的时候,藉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两个人。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合影了吧,照片里的女孩笑得很甜,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那种笑容,自从世纷走后,她就再也没看过那种笑容——是啊,那是世纷特有的笑容。

于是,她忽然庆幸自己,没有在2006年9月11日的那天,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尽管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已经想起他叫袁祖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