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听到一阵阵长长的拨号音,每一个音都和着她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喂?”他终于接起,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诧异。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灰姑娘现形的时间。”他幽默地回答。
“哦,”她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地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打扰灰姑娘……”
“只是想知道灰姑娘正在做什么。”他被她的声音逗笑了。
“你这个人,实在……”
“?”
“非常的,恶劣……”她觉得头晕,很晕。
“为什么?怎么个恶劣法?”他还在笑。
“……”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
“喂,”他忍不住说,“灰姑娘,你还在吗?”
“谁叫我……”
“你说呢?”
“灰姑娘很忙,不接除了王子之外,其他任……何人的电话。”她拖着长长的音,好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好吧,”他忍着笑说,“喝醉的灰姑娘,现在是王子在呼叫你。”
“骗人。”
“?”
她想起了那个据说是远嫁意大利的女孩,还有Carol说过的话:我们为了要遇见王子,不知道要吻多少只青蛙……
“你不是王子,”她吃吃地笑起来,“你是青蛙……”
“……”
“一只恶劣的青蛙……”她脸颊上的肌肉甚至开始酸痛起来。
“那你愿意来救我吗?”
“?”
“童话裏面说,只要一个吻,就会变回王子。”
“你真是……实在是……非常笨!”
他很想把她的舌头烫平,但还是忍住笑,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
“?”
“灰姑娘和青蛙王子……根本就不是同一本书里的主角,怎么可能碰在一起……”
袁祖耘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爆发出比鞭炮还要响亮的笑声,让世纭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稍微清醒了一点。
等他笑够了,她才揉着太阳穴说:“谢谢你的醒酒大法,很刺|激……现在可以挂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笑意:“如果你现在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在自己家里的话,我想我可能会冲过来掐你的脖子。”
“幸运的是,”她的口齿还是有点不清不楚,“我正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獃着。”
“好吧,那么恭喜你获得了‘好女孩奖’,这个奖项旨在褒奖那些喝醉了以后没有在外面乱来的女孩。”
“奖品呢?”她又被晕眩击倒在床上。
“帅哥的臭袜子一只。”
“为什么……”
“可以让你抱着睡觉,以慰寂寞的芳心。”
“恶心……”她咬牙切齿。
“好了,接下来请您选择想获得的是哪位帅哥的臭袜子,按‘1’选择汤姆克鲁斯,按‘2’选择莱昂肉多迪卡普里奥——”
“——等等,不是莱昂纳多吗?”
“是的,这位小姐,”他用一种标准的电信局接线员的口吻说,“但是因为近年来他不断发福,所以已经改名为‘莱昂肉多’了。”
“……”
“按‘3’选择尼古拉斯凯奇,”他继续说,“按‘4’选择笨阿弗莱克,按‘5’选择马特戴蒙——”
“等等等等,”她又忍不住打断他,“为什么你们的提供的都是些老男人,难道没有乔纳斯兄弟或者罗伯特帕丁森吗?”
“这位小姐,是这样的,”他那标准的电信局接线员的口吻听上去很欠揍,“因为我们的获奖者多为‘大龄女青年’,因此人物设定上都是以‘大龄女青年’的口味为主。”
“那……”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住晕眩跟他继续这个可笑的话题,“好吧,请继续……”
“按‘6’选择肖恩康纳利,按‘7’选择休捷克曼,按‘8’选择布拉德皮特,”他忽然顿了顿,接着不出世纭所料地继续说,“按‘9’,选择袁祖耘……”
“……我可以按‘0’吗?”她迟疑了几秒才说。
“不可以。”电信局接线员生硬地回答。
“……”她用她那几乎已经不能思考的脑袋想了几秒,果断地说,“休捷克曼,我选休捷克曼好了。”
“这位小姐,请问您已经确定您的选择了是吗?”
“是的……”她又笑起来,不是因为醉酒后的脸颊抽搐,而是因为觉得他们两个很无聊。
“好的,这位小姐选择了‘7’休捷克曼……”
“?”
“那么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您,因为您是今晚的第九位获奖者,1至8号已经被前八位获奖者挑选完毕,现在只剩9号的袁祖耘,所以系统自动默认您获得的是袁祖耘先生的臭袜子一只。谢谢!”
她被他逗笑了,笑得几乎岔了气,笑得说不出话来。
“喂,”在一片蒙胧的鞭炮声中,他忽然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她的脑袋像是还没转过弯来。
“你现在正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要我用座机打给你验证一下吗……”她看着天花板,吃力地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笑。
“……”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也是真的。”
“?”
“我喝醉的那天晚上。”
“……”
“新年快乐!晚安。”说完,他挂了线。
世纭只听到一阵阵急促的拨号音,每一个音都像是和着她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第二天早晨,她被一阵蒙胧的鞭炮声吵醒,她头疼欲裂,虚弱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去厨房倒了一杯冷水,仰头喝完。
然后,她冲到厨房的水槽边,把刚才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来。
看着不锈钢水槽中缓缓流淌的水,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袁祖耘喝醉的时候,也做过跟她一样的傻事。她蹲下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有点懊恼。不是因为他们做了同样的傻事,而是因为昨晚那个醉酒的自己,那个听到他说“我说的话也是真的”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的自己。
她慢慢站起身,犹豫着到底是先去刷个牙还是继续睡觉,她看了看三十一楼的窗外,是一片阴霾的天空,于是她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希望暂时不要醒来。
下午三点的时候,仍在熟睡的世纭接到一通电话,是蒋柏烈打来的,提醒她四点准时去赴约。于是她强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整齐后,就出门了。
农历新年的医学院异常安静,道路干净而整洁,大概是因为没有人在这裏放鞭炮的缘故,否则,红色的纸屑一定蜿蜒地铺在两边,像两道破旧的红毯。
世纭敲开诊室的门,蒋柏烈是按着太阳穴来给她开门的,她走进去,坐在皮椅上,对他说:“昨晚我喝醉了,所以今天只能喝热牛奶。”
“我也是,”蒋柏烈把温热的玻璃杯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两个意大利妞被我放倒了。”
世纭的微笑有暧昧的色彩:“那么你应该度过了一个‘精彩’的除夕夜喽?”
“很遗憾,”他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有点泄气地说,“在放倒了她们之后,我除了回家之外,再也没力气干别的事情。”
“啊……”她笑着感叹,“遗憾!”
“你呢,跟谁一起喝的酒,家人吗?”
世纭摇摇头:“不,在家人面前我扮演的是一个乖女孩,不抽烟、不喝酒,不跟男人鬼混也不是同性恋,读书努力,工作勤奋,尽管有点固执但是不会跟长辈顶嘴……你能明白吗?”
蒋柏烈耸了耸肩,今天他穿了一件很随意的老头衫,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觉得他比穿衬衫时还要温文尔雅。
“那么实际上你是怎样的女孩?”他看着她,显得非常感兴趣。
“实际上……”她抬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嘴角有一丝苦笑,“实际上,也差不多,只不过……”
“?”
“只不过偶尔也会觉得厌倦。”
“厌倦什么?”
“不知道,”她苦笑着,“也许是厌倦我自己。”
“你会有情不自禁想要做的事吗?”
“有……当然有……”
“比如说?”
“……”
“……”
“比如……”她思索着,认真地思索着,“比如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去一个……异度空间,一个跟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间。”
“听上去很虚幻。”
“可能吧,因为那真的就只是一个幻想而已。”
“你去英国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吗——离开这裏,去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嗯……算是吧。”
“那么成功了吗?那是你想要的地方吗?周围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恨你。”
“起初我……”她依然看着天花板,“以为那是我想要的地方,以为那是我想要生活……可是最后我明白不是,根本不是。”
“是什么让你明白到这一点的?”
她摇头,苦笑着摇头:“不知道。”
“……”
“或许我本来就知道、一直知道,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
“你知道吗,”蒋柏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
“?”
“你一直在压抑自己,”他做了一个手势,“就好像把一条鲸鱼装进了沙丁鱼的罐头——当然也许这个比喻有点夸张或者不太合适——但我总是觉得,很多时候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都像是蕴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
“我努力想要找到内心的那个你,我以为我找到了、看到了,以为我了解了,但一转眼,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种感觉就好像……”他顿了顿,像是在脑海里搜索一个合适的比喻,“打开罐头之后,发现裏面不是一条条挤得眼球凸起的沙丁鱼,而是一块切得整整齐齐的鲸鱼肉。”
“……难道不是因为你买错了罐头吗?”世纭做了一个艰难的假设。
“可是那上面写着‘沙、丁、鱼、罐、头’。”他用食指指向空气,好像那空气中真的写着这五个字。
“……好吧。”她耸肩,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不过也许,她根本就不用接,只需要继续听他说下去。
蒋柏烈一手撑在转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摸着下巴,“但我想知道的是——”
“?”
“那罐头里的鲸鱼肉真的知道自己是一块鲸鱼肉吗?”
世纭从医学院开车出来的时候,马路两边已经开启了明晃晃的路灯,到处能听到鞭炮的声音,但此时街道上的气氛,跟往年的大年初一不同,像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直到许多捧着花束的男女从她面前走过,她才想起今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光盘,那是她过年前特地请同事帮忙刻录的电台节目的录音。最近她很忙,很久都没有静下来听书璐的节目,总想着也许在什么时候,当她想要听的时候,就能拿出来播放,仿佛她们之间并没有隔着一个广阔的太平洋。
“各位亲爱的电波那一头的你们,这周过得怎么样,希望一切都好。身在中国的朋友们马上就要迎来农历新年,在这裏,书璐先给各位拜个早年,同时也要通知大家,因为书璐这次要回去过年的关系,所以从下周起的三期节目只能是录播,无法通过直播的方式与大家交流。但我想那也没关系,因为各位如果有任何想要对书璐说的话,可以直接发送邮件到我的邮箱,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会陆续回复的。
“其实最近书璐收到了许多听众朋友的电子邮件,邮件中对我们的节目作出了肯定、也提出了中肯的意见,在这裏书璐非常感谢大家。不过同时,大家对于忽然消失在节目中的两位神秘的人物也颇感兴趣——那就是‘云淡风情’和‘寂寞星球’。是啊,其实书璐也觉得有一些小小的落寞,就好像是两位默默与我通行的朋友忽然消失了,当然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听友也对这两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比如,‘阿Sam’在来信中说‘总觉得他们像是认识的,并不是两个陌生人呢’,‘锯木头’说——这个名字很有特点——‘那两个人怎么不继续一问一答了呢,有点失落’,‘温哥华’说‘我很想知道那个糖果和糖纸究竟是什么意思’,‘康丝坦丝’说‘书璐,你不觉得他们在调情吗?’,更有甚者,署名为‘妮卡’以及‘黛西’的读者不约而同在来信中断定‘他们一定有一腿’……
“以上言论仅代表各位听友的意见,与书璐无关,与我们的电台也无关。但是,‘云淡风轻’以及‘寂寞星球’,你们仍然在电波的那一端收听我们的节目吗?如果是的话,书璐想说,其实我也很好奇,究竟糖果与糖纸,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请为我讲一讲这个故事,不止是‘云淡风轻’或是‘寂寞星球’,每一个收听我们的节目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为我们讲一讲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故事吧——那样的话,书璐觉得,这个星球就会变得不那么寂寞了……下面让我们来听一首歌吧,是Adele的‘Chasing Pavements’。”
视线上方的绿灯亮起,世纭放开刹车,缓缓地向前移动。汽车音响里再次传来那首,曾让她听得痴迷的歌曲——
Should I give up, (我是否该放弃)
Or should I just keep chasing pavements? (或是仍然继续追寻这条路?)
Even if it leads nowhere, (即使没有结果)
Or would it be a waste? (或者那只是一种虚度?)
Even If I knew my place should I leave it there? (即便我已经知道哪里是我自己的路,我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Should I give up, (我是否该放弃)
Or should I just keep chasing pavements? (或是仍然继续追寻这条路?)
Even if it leads nowhere……(即使那根本没有结果)
世纭以为天空下起了雨,但她很快知道不是,因为模糊了她眼前一切的并不是雨水,而是她的泪。她把车停在路边,在那富有磁性的女声的低吟下哭起来,不可抑制地哭起来,好像……那就是她自己,最真实的自己,从来不会向任何人流露出的自己,连她也觉得害怕的自己。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阴雨中悲恸的父母,想起独自走在校园的自己,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想起袁祖耘房间里的那只像架,想起石树辰写的淡黄色的信,想起笑着说起往事的子默和项屿,想起说着“难道因为她的死你就要改变整个人生吗”的蒋柏烈……
还有一个背影,那是“她”的背影,她看着“她”转过身向她微笑、挥手,然后……踏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没有听到汽车音响中传来的书璐告别的声音,她只是看着车窗外的人们,忽然觉得寂寞,寂寞得……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世纭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大袋杯面,又租了几张盘片,才有勇气去面对慢慢长夜。然而走出电梯门的时候,她却错愕地停下脚步,不知道该装作没看见,还是转身逃走。
原本坐在房门口的袁祖耘站起身来,也同样错愕地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他张嘴想要问她,可是最后,却还是忍住了,只是装作毫不在意地两手插袋,扯着嘴角说:“我差点就以为你约会去了。”
世纭苦笑了一下,还是站在原地:“你找我吗?”
他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吸了吸鼻子,声音像是有点不耐:“可以先进去吗,这裏很冷。”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想到拒绝他的理由。于是只能开了门,换上拖鞋,打开空调,最后开始烧水。
“有热水袋吗?”他站在空调的出风口下面问。
“没有。”她生硬地回答,一边去墙角的柜子里翻出一只电热饼,开始加热。
“你刚才去了哪里?”
“……一个朋友那里。”
他停下搓手的动作,看着她:“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拎起水壶的盖子,想看看水有没有开始沸腾。
他嘟起嘴,没再讲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石树辰吗?”
“啊?”她转回身,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隔了几秒钟才摇头,“哦,不是的……”
“那是谁?”他看着她,就像是一个吃醋的小男孩。
“……是医生,”她努力忽略自己凌乱的心跳,平静地说着善意的谎言,“我托他配了点药。”
说完,她转回身去,不敢看他。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也许信了,也许没有。但他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捧着电热饼开始翻找塑料袋里的食物。
“你别告诉我今晚你打算吃这些……”他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
“有什么关系。”她用烧开的水泡了一杯咖啡给他,自己却一滴也没喝,因为剩下的水她要用来冲杯面。
“我帮你加菜吧。”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自信满满,可是她却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他把荷包蛋以及煎好的烟熏肉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他是真的打算留在这裏,跟她一起吃杯面来当作晚餐……
“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他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开始冲杯面。
“你难道不能找个女孩子出去吃顿饭,随便去什么地方玩玩,最后回家……这才是你该做的吧。”她咬着嘴唇,不明白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开始讨厌他这种……总是不明不白拿她寻开心的行为。
“你在生气吗?”他一脸淡定地看着她,把筷子压在杯面上,然后转过身看着她。
“……”
“你在生什么气?”
“没有。”她双手抱胸,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重又闪烁起来的霓虹灯,皱起了眉头。
“没有?”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笑起来,“连牙齿都咬在一起,还说没生气?”
她挣开他的手,愤愤地大步走到电视机前,开始放盘片。
“喂,”他又这么叫她,“吃完饭再看吧。”
“不要……”她赌气地按下播放键,然后坐到沙发上。
袁祖耘扯了扯嘴角,像是拿她没办法,去厨房把杯面和菜一起端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又把杯面的盖子撕了,把筷子递到她手边。
“吃吧。”
世纭看了看他,又看看面前的食物,最后还是生硬地接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吃着情人节晚餐,但世纭想,也许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而已,只不过这天恰巧是情人节罢了。
哦,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对他发火呢?
对一个,只是不明不白陪自己吃晚餐的人发火……
电视机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世纭选的电影,她不知道名字,只觉得这个有点秃顶的男主角很眼熟,尤其是那身略显夸张的肌肉。
“你在英国的时候……”袁祖耘忽然说,“是怎么过的?”
“?”
“节日,所有的节日……尤其是今天,是怎么过的?”他的口吻带着一点不确定,像是真的很想知道。
“……有人邀请的话,就一起过,”她咬着筷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没有的话,就一个人。”
“有人追你吗?”他垂下眼睛,专心地吃着手里的杯面。
“……干吗问这个?”她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随便问问。”
她像是对他的这个回答有点怀疑,于是看着他,说:“那么你呢?”
“?”
“为什么不找个好女孩,恋爱、结婚、生孩子。”
“……”
他沉默着,很久很久,久到世纭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任何一个字,但他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她说,“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
“在还没有真正懂得什么叫作‘爱’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
“……”
“那只是一种喜欢,不是除了她之外眼睛裏面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也不是为了她可以去做任何疯狂的事——不是,完全不是,我想那真的只是一种喜欢。当看到她的时候,你会想要吻她,想拥抱她,而且你喜欢看她笑,很喜欢,喜欢她一边笑一边叫你的名字,然后你自己也会露出傻笑。”
“……”
“你会以为她并不是你生活的全部,因为你很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去做,你觉得人生才刚开始,她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但也许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偶尔你也会憧憬未来,你们两个人的未来,想象着你和她变得成熟的脸,两个人牵着手走在夕阳照耀的路上,说不定后来还有一个孩子,但那是说不定,一切都还没定。”
“……”
“当然有时候,吵架的时候,你也会负气地不去理睬她,好让她知道爱情的痛苦——尽管你还没有对自己承认那是爱情,因为你觉得那只是喜欢,一切都只是一种喜欢,根本谈不上‘爱’。”
“……”
“你们挥霍着青春,以为这只是美好生活的开始,甚至于,你还很自负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付出比对方多的爱,因为那样会赢得比较轻松。你以为即使失去她,也还有大好的路在等着你去走,那一点点痛苦也许根本不算什么。然而,有一天——”
“?”她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就真的失去了她。”他哽咽着,平静的声音颤抖着。
“……”
“准确地说,她被带走,而且永远也回不来——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他顿了顿,“就是你能够想象得到的所有时间,你必须要去面对的,所有的时间……”
“……”
“直到那一刻,你才明白……你把爱想得太肤浅了!你向来所以为的‘爱’,不过是一个男人愿意放弃其他的女人,去兑现一个所谓的‘我要一辈子对你好’的承诺——但那根本不是‘爱’,只是男人自负地想要让自己在女人面前、在自己的内心面前,变得伟大的借口而已。”
“……”
“可是,当你面对突如其来的失去,你原本以为的‘仅仅是喜欢’变成了无时不刻的思念,你曾经对自己的告诫变成了悔恨,你所认为的失去之后经历的小小的痛苦……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你甚至希望自己只是觉得痛苦——然而,你所体会的,是远比痛苦更可怕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世纭张了张嘴,想要喊袁祖耘的名字,却只看到他认真的眼神。他探过身子,低头吻住了她。
他的嘴唇干涩而温柔,她觉得自己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颗失而复得的珍珠,让他日夜思念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他吮吸着她的唇,好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孩,静静等待着被他吻的女孩,等待着她的回吻,或是她拒绝的耳光。
她几乎本能地回吻着他,心裏有一股暖意,想要拥住他,也让他拥住自己,就像很多、很多年之前一样……
忽然,她推开他,想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却怎么也使不出劲来。
“喂……”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叫她,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逃开。
“你放开我!”她尖叫、挣扎着,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绝望。
哦,她知道他所说的比痛苦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绝望,漫长而孤独的绝望。
“你爱的不是我!”她看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流泪,没有流一滴眼泪。
袁祖耘也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表情平静而悲伤:“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可欺骗父母、朋友或者每一个认识你的人,你也可以欺骗我……”
“……”
“但你为什么要欺骗你自己,你真的可以欺骗你自己吗……世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