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五月:生日快乐(1 / 2)

爱的替身 春十三少 11324 字 8个月前

【项屿:“也许有一天当我们都感到疲倦,一切就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爱……也会统统消失殆尽……可是,为什么要等到所有人都疲倦了呢,为什么要等到那一天?”

施子默:“再为我……假扮一次世纭吧……因为,我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以为有的是时间,却……没来得及跟她说呢……人有的时候很奇怪,在身边的时候,什么也不想说,不在了,又有很多话要说。”

蒋柏烈:“那么你没必要那样想了吧——没有什么配不配,人活着就是值得,要让所有爱着你和你爱着的人感受到你的快乐,那就是最值得的事。”】

“什么……”世纷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像是曾经偷吃了饼干,以为别人都忘记,却又被旧事重提的孩子。

“不是吗,”袁祖耘就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睛看着她,嘴角的微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愉快,“你那样风尘仆仆地赶来,从你眼里,我可以感觉到你是记得的。”

“……”她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原本应该值得纪念的日子最后却变成了一颗毒瘤,长在她的心上,挥之不去。

所以那个夜晚她匆忙而至,当他定定地看着银幕,对她说“如果你不见了怎么办”的时候,她差一点就无法忍住夺眶的泪水。

他伸手抓起她披在肩上的发梢,轻声说:“我很久都没再过那个生日了……你知道吗,尽管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冥冥中,我却觉得,是这个日子把你带走的。”

“……”她抿着唇,抬头看他。

“你也很寂寞吧……”他的微笑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惨淡,“生日是怎么过的?”

“……”

“……”

“不记得了,”她缓缓开口,“我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袁祖耘忽然开口:“可以请我进去吗?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她看着他,发现他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很闪烁。

但她还是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让他进去。他自觉地换了鞋,洗过手,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然后拿出两支蜡烛,分别是“3”和“0”。

“这样很触目惊心。”世纷双手抱胸靠在厨房门口的墙上,如果不是这两支蜡烛,她甚至要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哦,”袁祖耘从蛋糕盒里又拿出一支星形的蜡烛,“这样呢?”

“好吧……”她别过头去,这支蜡烛让她想到了佘山顶上的星空,不由地鼻子一酸。

他把蜡烛放在蛋糕的中央,然后用打火机点上,关了灯,在荧荧的烛火里看着她,好像还是那个顽皮的少年。

她走过去,看着烛火,不敢看他,闭上眼睛许了个愿,轻轻地吹熄蜡烛。

黑暗之中,藉着窗外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一缕轻烟升起,然后是他清澈的双眼。

她看着他低下头,轻轻地吻她,她也回应着,无法抑制地回应着。她仿佛觉得自己并不是早已离去的世纭,也不是拼命想要成为世纭的世纷,而是一个不能自拔地爱上他的女孩。

他放开她,也藉着微光看她,像是茫然地不敢相信,眼里是希望,却又害怕失望。

她把头轻轻地抵在他胸前,很想说什么,想把自己告诉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伸出手环在他的腰间,很多年来,第一次仔细地划过他身上的线条——他变得魁梧了,让她有一种安全感,比起八年之前,此时此刻的他仿佛更真实地在她面前。

他的衬衫上有一股强烈的烟草味道,混合着咖啡和汗水的味道,没有什么特别,却让她感动地想要落泪。

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颚,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在我还可以回头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是打算再玩弄我一次吗?”

她看着他,虽然并不真切,却能看到他眼底的紧张。

于是她笑起来,轻声说:“也许……不是。”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世纷的脸上,她皱了皱眉头,就醒了。

身旁的男人呼吸声很均匀,她把已经被他压得有点麻木的手抽出来,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她不禁苦笑,那个彻夜不睡只是因为怕她离开的男孩,究竟去了哪里?

她轻轻起身,披着薄被进了浴室。她关上门,打开热水龙头,然后扶在洗手台边,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

是不是因为做了很多年的“世纭”,让她也变得少言寡语?她理不清自己的头绪,却又无法狠心拒绝他。

也许,她真的没办法骗自己说讨厌他、不爱他,可是当她看着他的微笑的眼睛,以及他眼里那微笑的自己,她就无法变得快乐——她亲手夺走了妹妹的一切,却还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幸福吗?

那对世纭来说,太残忍了吧?

她站到花洒下面,闭上眼睛用热水冲洗自己的脸,想起昨晚那个情不自禁的自己,心裏忽然升起懊恼与羞涩的情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床上的这个男人,她只是直觉地想,这样一来,想要逃出他的掌心,就更难了吧……

热水冲出满室的氤氲,世纷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记不起来,就在她兀自发呆的时候,浴帘被人猛地拉开,袁祖耘那充满了紧张情绪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吓得瞪大眼睛,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胸,却忘了发出尖叫,于是他们就这样沉默地互望着,只听到热水冲刷墙壁和浴缸的声音。

忽地,袁祖耘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怎、怎么可能……”她还是护着胸,被吓走的那口气还没提上来,却不由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这是我家……”

他看着她吓坏的小脸,不禁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眨了眨眼睛,答不上来,可是另一种叫做尴尬的情绪却涌上心头,因为她忽然发现他们都是赤&裸的。

他像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不着痕迹地从上到下打量她。

“你……你可以出去吗,我还没洗完……”她别扭地想要转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转。

袁祖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歪头,像性格恶劣的少年一般:“那好吧。”

说完,他帮她拉好浴帘,退了出去。

她喉间那口被吓走的气息终于又回来了,只是她无奈而懊恼地想:难道他非要进来“亲眼证实”她并没有离开吗?

这天中午,他们默默地在客厅里拿蛋糕当午餐,他时不时地会搂住她,或者吻她,她没有反抗,但却心事重重。他并没有生气,好像跟之前比起来,现在的她已经让他满意。

可是她知道这样不行,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结,既然说不清楚,更无从解开。

看了看墙上的锺,原本约了蒋柏烈的她,只得偷偷地躲到浴室去打电话取消,她好像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正在看心理医生。

晚上,她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他回去,临走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看着她,说:“你不会又骗我吧?”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让人无法忍心欺骗,她点点头,微笑着跟他挥手道别,换来的是他狠狠的吻。

送走了“恶魔”,世纷看着满室的寂静,又发起呆来,好像第一次发现,有他和没他的房间,竟然会这么不同。

她坐在餐桌前,盒子里还有一块很小的蛋糕,她把“3”和“0”的蜡烛拿出来,勉强插在上面点起来,烛光中,她微笑含泪说:“世纭,生日快乐!”

第二天,她睡到下午四点才醒来,是袁祖耘的一通电话吵醒了她,可是他却只是说:“没什么,我只是确认你还没有消失,请继续……”

挂上电话,她却睡不着了。她起身打开电脑,有一封新邮件寄到她的电子邮箱,是石树辰寄来的,祝她生日快乐,她看了看时间,是昨天早上八点,她不禁苦笑,然后回复他“谢谢”。

打开手机,也收到了祝贺生日的短信,妈妈、爸爸、梁见飞、林宝淑,她不知道有这么多人记得她和世纭的生日,忽然有些受宠若惊。

但她忽然想到了子默,那个每年都会寄电子贺卡给她的女孩,这一次却悄无声息。她颓然倒在椅背上,看来,子默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吧……

这个木讷的女孩在她看来,有时候跟石树辰一样,是另一个世纭。

当她看着子默的眼睛,总能够看到世纭站在身旁,恬静地倾听着她们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微笑点头。

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把每一个爱着世纭又被世纭爱着的人,都当作是妹妹的化身。她越是想要成为她,就越觉得自己离她那么遥远。

她想起项峰的话,于是拿出前几天买的红酒,鼓起勇气上楼去敲子默的门。

她敲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应门,那个木讷的女孩是真的不在,还是……仅仅因为不愿意见她?

忽然,走廊另一头的门被打开,项屿穿着带有褶皱的衬衫和长得拖到地上的西裤站在门口,赤着脚,脸色苍白。

“那家伙不在。”他抓了抓头发,口齿不清。

她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准备下楼,却被他叫住:“喂,你手上拿的……是酒吗?”

世纷看了看手里的瓶子,那是原本要当作礼物送给子默的,可是现在——她又看了看项屿——或许有人会更需要它。

他用食指胡乱地抓了抓鼻子,说:“进来吧,我去找两个杯子……如果找得到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他的房子,跟过年的时候比起来显得乱了许多。脏衣服和袜子散落在地板上、椅子上、沙发上,厨房的水槽里堆积着一叠被使用过的碗筷和盆子,各种各样凌乱的物品被随手摆放在各个角落,尽管如此,她却觉得这才像是一个单身汉的家。

“我说过,”她把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准备离开,“我不会在晚上跟异性单独喝酒,所以……”

项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两只高脚的玻璃杯,暖色的灯光下,她仿佛可以看到杯子里积的那层厚厚的灰,可是他却像是全不在意,自顾自地翻找着开瓶器。

“你要走吗?”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眉头轻轻地皱着。

她想,他在看到这瓶酒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了吧……

“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那个意气风发的项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嘴上不肯承认,内心却寂寞得要死的男人。

她在心裏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拿起那两只玻璃酒杯,在水槽中清洗起来。

他终于在餐盘下面找到了开瓶器,熟练地对付起软木塞来,没多久,她听到一声闷响,那是酒杯被打开时,裏面的空气与木塞碰撞后发出的声音。

她把酒杯放在餐桌上,他倒了两杯,两人默默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各怀心事地喝起来。

“很多时候,”项屿一饮而尽,“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懂女人。”

世纷苦笑:“女人也常常觉得自己不懂男人。”

他像是听到新闻一样看着她,满脸苦笑:“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两群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人?”

她点点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爱不爱子默?”

“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爱是什么?”

“……”她看着他,无法回答。

“在很多人看来,爱是无私地付出所有,希望对方得到快乐,可是我却一直伤害她……你说这是爱吗?我这样算是爱她吗?”他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去,嘴裏是苦涩的,脸上却挂着迷人的微笑。

原来,伤害了对方的话,就不能算是爱了……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那么她究竟是爱、还是不爱袁祖耘呢?

“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很可怜,可是却没办法不去伤害她,只不过受了伤的她越是要推开我,我就越是想要抓紧她,然后又再一次地伤害……”

“……”

“也许有一天当我们都感到疲倦,一切就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爱……也会统统消失殆尽……”他坐在窗台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痴痴地望着窗外远处的霓虹灯,像是一个不懂得爱的少年,脸上满是义无反顾的悲壮。

“……”她很想说几句话安慰他,却又怕会说错话,因为她也是一个没有资格去评论爱或不爱的人,只能露出一个鼓励的苦笑。

“可是,”他又说,“为什么要等到所有人都疲惫了呢,为什么要等到那一天……”

他的话像解不开的咒语,回绕在她耳边,击打进她心裏。她想起了很多人,妈妈、见飞、石树辰、子默、袁祖耘——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到头来,谁都被她伤害了——甚至包括世纭。

屋子里是满室的静默,她抬头看向倚靠在窗台上的项屿,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不禁想,他的侧脸会不会跟自己的很像——害怕深陷其中,却早就无法自拔。

她喝完杯里的酒,冲洗干净放在餐桌上,然后把软木塞塞回酒杯上,关上门,轻轻地离开了。

周一的早晨,世纷仍旧在公司楼下的电梯厅遇到袁祖耘,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她,她瞪了他一眼,假装没有发现。电梯依旧是那么拥挤,好几次她被挤到他怀里,一抬头,是他得逞的笑容,好像很乐在其中。

她也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因为她喜欢看他的笑容,尤其是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被她伤害过一样。

走进办公室,她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

“喂?”他像是心情很好。

“怎么?”

“中午一起吃饭吗?”

“在哪里?”

“楼下餐厅。”

“不行,”她直觉地拒绝,“那里都是同事。”

“……”他沉默了,好像一个满心欢喜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最后却被数落了一顿。

“我的意思是……”

“哦,没关系,那就去其他地方好了。”失落的孩子重新振作精神,仿佛全不在意,但那落寞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还是不要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变得这么狠心,“我今天也许会很忙。”

“这样啊……”

“或者下班以后再约吧。”她唯有这么说,才能驱走心中的不忍。

“哦,好啊,”他高兴地说,“我家附近最近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餐——”

“——袁祖耘,你不会忘了今天早上九点十分要开会吧,客户已经到了。”电话那头传来Shelly的声音。

“小姐,你进来不能先敲门吗?!”他像是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不就是泡个妞吗,干嘛这么神经兮兮的……”

说完,Shelly“砰”地关上门,出去了。

世纷在脑海中想象着他吃瘪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他听到她的笑声,一下子有点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有空再打给你。”

“哦,好。”

挂上电话,她脑海里才迟钝地冒出一个问号:说定了什么?

“喂,”中午吃饭的时候,Carol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你不觉得最近袁经理有点不太一样吗?”

“……不觉得。”她违心地低下头吃着盘里的东西。

“怎么可能!今天早上连我老板都八卦地问我他是不是fall in love呢……”

“你是怎么回答的?”她这才抬起头,饶有兴致。

“Actually, I don’t care about that.”Carol的语调跟肥皂剧里刁钻而故作清高的女秘书一模一样。

世纷笑起来,咧着嘴,那笑声就像是在为肥皂剧配音。

Carol看着她,久久才说:“知道吗,我觉得你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晚上,世纷和袁祖耘真的去了他白天说的那家新开的餐馆,那是个家庭式的小餐馆,有吧台和电视机,反而比较像是英国的Pub,门都是用一块块玻璃拼接起来的,当中镶着木头。

他们点了几个菜,然后跟坐在吧台旁的客人一起看球,袁祖耘不时对着电视机喊话,仿佛比场边的教练还要着急。

“我以为你只看篮球。”世纷意外地说。

“喔,”他不无幽默地回答,“当你已经不再参加任何运动的时候,每一场比赛对你来说都是一种享受,不论比的究竟是什么。”

“你是想说你老了吗?”

他耸耸肩:“也许吧,有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她,只是垂下眼睛,拿起一粒花生米,塞到嘴裏,然后继续专注于电视屏幕。

她忽然觉得,他变了,就像Carol说的一样。可是她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说不清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她只是觉得,尽管很多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八年前的那个大男孩,可是他终究也长大了。他懂得了接受不安与痛苦,懂得把一些事放在心裏,默默地独自承担,没有人教他,那仿佛是自然而然就学会的——自从她“走”了以后。

她很想问他:我带给你,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

可是她没有问,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猜想也许两者都有,只不过是孰轻孰重罢了。

周末的晚上,世纷回妈妈家吃饭,妈妈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一边吃饭一边唠叨。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永远带着一颗坚毅的心去面对。她有一次忍不住对妈妈说:“妈,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坚强的女人。”

但妈妈却只是笑了笑:“那是你经历得太少。”

也许,妈妈说的是对的,人只有在经历过之后,才会生出面对的勇气,有些事情在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在大多数人看来是难以接受的,可是当真的发生了,我们却发现自己会比想象中坚强。

妈妈说:“坚强,其实是人的本性。”

想到这裏,她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坦然也会是一种可爱。

“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吗?”妈妈忽然说。

“啊?……”

“既然承认了,就不要半途而废。”

“……”

“每个人做决定之前最重要的是自己想清楚,最后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至少自己对得起自己。”

“妈……”

“你不要去想对不对得起世纭,五十年以后你要去见她的时候再想也不迟,现在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妈妈顿了顿,又说,“不管活下来的是谁,都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敢看妈妈的眼睛,觉得很惭愧,如果自己能有她一半的果断和坚定就好了。可是她没有,于是她用力扒了几口饭,逃也似地冲了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不出意外的,是袁祖耘打来的电话。

“在哪里?”他的开场白永远是让人没有一点头绪的问句。

“刚回到家。”

“哦,”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像在思考问题,“我可以过来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忽然想不到究竟该答“好”还是“不好”,她忽然……变得犹豫起来,对他、对自己以及将来。

“啊,你已经来不及拒绝我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开朗,却是故意装出来的开朗,“因为我就在你身后。”

她诧异地转过身,他并没有在她身后,整个客厅是空荡荡的,带着冷清的空荡。

忽然,门铃响了,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他说:“来开门吧……”

于是,她挂了线,苦笑着走过去开门。

他倚在墙上,一脸微笑地看着她,那种微笑让人有点把持不住。

她看得呆了,第一次发现他的双眼皮很深很深,好像每一次眨眼都是一种诱惑……

“喂!”他笑得咧开嘴,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吃过晚饭了吗,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回过神来,有点窘迫地让开门:“吃、吃过了……”

“我还没吃呢,”他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插袋,“给我做碗面吧,加两个蛋,不要肉丝。”

说完,他不客气地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自顾自地看起来。

她撇了撇嘴,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认命开始做起来——自从她切到了手的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让她在面里放肉丝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喜剧节目,袁祖耘一边看一边笑,就像是没有烦恼的少年,笑容单纯而美好。

“喏……”她把面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架上筷子,自己转身要回厨房。

可是,她的手腕却被他扣住了,扣得很紧,于是她无奈地坐到他身旁,说:“干吗,吃面也要我陪吗……”

“嗯,”他看着她,点点头,“你不记得了吗,在山顶看星星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一直陪我……”

她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会忘记呢,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放开她,捧起茶几上的面条,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他原本小麦色的皮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白起来,总是残留着胡渣的下巴和侧脸看上去光滑了,乱糟糟的头发如今整齐地梳在耳后——她不禁问,这真的是他吗,那个看星星时叫自己陪着他的男孩……

“我在想……”他把嘴裏的面条吞下去,尽管如此,说话的时候还是有点含含糊糊。

“?”

“如果你觉得过去对你来说很有压力的话,不如我们就把对方当作是一个新认识的人,重新开始。”

“……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少年人的固执。

她却苦笑,是啊,当然可以,只不过那对她来说……很难。

“你可以假装我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上司,可是在工作的接触中,却发现我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我跟你的接触可不是在工作中产生的。”她忍不住提醒。

“我只是举个例子啦,”他反驳,“话说,你发现我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之后,忍不住爱上了我,接着知道我也对你很有意思——”

“——什么叫‘很有意思’?”

“就是……”他语塞,有点不耐起来,“哎呀,总之我们就好上了,而且发生了一些……成年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

“……”

“你想不问‘成年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是什么事吗?”他停下来看着她。

“不想。”她第一次果断而坚决地回答。

“那好吧,说到哪里了……哦,对了,我们这两个成年人发生了一些事,然后觉得对方都不错,就约家里的大人一起出来吃个饭,接着就住在了一起,然后也许过了一段时间你就变胖了,十个月之后家里多了一个新成员,不过当然了,在此之前你还会得到一样东西……”

“?”她看着他,心情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碗,尴尬而羞涩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黑色丝绒的盒子,不用想也知道那裏面装的是什么。

但他还是坚持交到她手上,示意她打开。

她迟疑地接过来,鼓起勇气,缓缓打开——果然,是一枚钻石戒指。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凝重,过了很久,世纷才说:“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袁祖耘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某种程度上……你可以这么理解。”

“……”

“……”

“对不起……”她颓然盖上盒子,交还到他手里,“我现在还没办法……”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她怕伤害到他。项屿说如果伤害了一个人就代表你并不爱他(她),可是她发现他错了,有时候,伤害也会是爱,也许是一种更深刻的爱。

“是吗……”袁祖耘失望地看着手里的盒子,没有看她。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这样做是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或许某一天她会接受这个盒子,或许到了那一天他早就离她远去……可是,她知道不会是今天。

第二天,世纷仍然没有去蒋柏烈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害怕,怕自己的犹豫和软弱会让他不耐。他就要走了,她想让他看到一个鼓起勇气重拾信心的袁世纷,尽管那也许并不是真实的她。

“我好饿……”身旁的袁祖耘翻了个身,喃喃地说到。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昨晚为了让他不那么难过,答应了他留在这裏过夜的请求。可是他们却没有做“成年人之间会发生的事”,只是并肩躺在一起,手握着手入睡。

她闭上眼睛,可是却没有睡着,因为内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包围了,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的心渐渐迷茫了,她真的可以得到这样的幸福吗——她可以吗?

袁祖耘卷了卷被子,伸出腿架在她身上,嘴微张着,透明的液体从嘴角流出来,印在她的枕头上——噢,这家伙真的是那个被拒绝了求婚而一脸失望的男人吗?

她用力踢开他的腿,从床上爬起来,她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牙。牙刷杯子里竟然还有一支看上去颇新的牙刷,她讶然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是他干的吗,什么时候?

也许,恶劣的性格是永远无法改变……

忽然,门铃响起,她吐掉嘴裏的牙膏,胡乱漱了漱口,走到门边拿起对讲机的话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可视屏幕上。

“是我,”妈妈慢条斯理地说,“早上刚去了外婆那里,外婆包了很多水饺,让我给你拿过来。”

“哦……”她按下开门的按钮,脑子一片空白,像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倏地,她错愕地回头看了看卧室——她的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不是吗?!

“袁祖耘!”

她冲过去跳在他身上,熟睡的他立刻大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

“快,快躲起来!我妈来了……”她用尽所有力气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却不知道该把这么大个人塞到哪里去。

他总算是清醒了,瞪着她眨了眨眼睛,说:“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我妈来了!”她急得语无伦次起来。

“哦。”袁祖耘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裤,一件件穿好,然后走到门口开始穿鞋子。

“你在干吗……”她站在他面前,怔怔地说。

“离开啊。”他很认真地回答。

“……”一瞬间,她的眼眶发热,很想对他说,她并没有要赶走他,可是千言万语都搁浅在心底,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打开门走出去,才走了几步,电梯就发出“叮”的一声,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世纷看到妈妈从裏面走出来,然后有点疑惑地看着走廊另一头,她顺着妈妈的视线望去,袁祖耘正背对着她们站在隔壁公寓的门口,动作像是在锁门,然后他转过身,像是有点意外地看着她,说:“咦,袁小姐,你好。”

“你好……”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是……妈妈吗?”他一脸和善地对袁母点了点头。

“嗯……”

“啊,你好,我就住隔壁。”他憨厚地抓了抓头发。

“你好。”妈妈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可视表情却没有任何异样。

“我正好要出去,先走一步。”说完,他按下按钮,电梯门又一次打开。

妈妈对这位刚认识的“邻居”说了声“再见”,就径自绕过世纷走进客厅换起鞋子来。她看着他走进电梯,两人沉默地对望着,她握着门把的手有些颤抖,然后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她也关上了门。

妈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帮她整理房间,对她说了很多话,但她心不在焉,仿佛心也随着电梯沉落下去。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妥,可是她认为那就是最大的不妥。他像是在压抑着自己内心的不安,说服自己去接受这种不安,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失落、不彷徨、不忧伤。

也许经历了昨晚的拒绝的他,并不会就此气馁,可是也不会像今天早晨那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不是他,那个性格恶劣的袁祖耘。

也许就像他说的,她又把他从平静的生活中拉出来,带回原来的时光,那是他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摆脱的时光,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改变自己。他说他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可是,她介意,非常地介意。

星期一早晨,世纷隐约怀着希望来到办公大楼的电梯厅,等待的人很多,却没有袁祖耘的身影。

也许,她已经错过了他会出现的时间。

她跟着人群走进电梯,一转身,Shelly正一脸微笑地站在她身后。

“早……”她有些愕然。

“早啊,”Shelly愉快地跟她打招呼,“袁祖耘今天出差去了呢。”

“出差?”她没听他提过。

“嗯,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哦……”她垂下眼睛,不打算再问下去。

踏进办公室,关上门,她烦躁地拿出手机,几次想要拨那串她早就背下来的数字,却又迟疑地挪开僵硬的手指。

最后,她还是拨了,可是随着她心跳声传来的,却是语音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倒在椅子上,觉得自己无法集中精神去做任何事情,于是整个上午她都在恍惚中度过,她想起他走进电梯转回身看着她时的眼神,决然而带着笑意,仿佛为了她可以对一切都在所不惜。

她忽然觉得,得到了他的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运的事……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划破了满室的寂静,让她吓了一跳。屏幕上跳动的是她刚才拨打过的数字,手指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僵硬和迟疑起来,她轻轻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你猜我在那里?”他的声音,仍是故作的开朗。

“……总之不在这裏。”

“你说的‘这裏’是哪里?”他有点迷惑。

“……我身边。”

她听到电话那头有愕然吸气的声音,她笑了,整个上午的恍惚消失了。

“我很快回来,最迟周五。”他笑着说。

“嗯……”这下,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喂!”

“?”

“你会想我吗?”他的问题简单而直白。

她却无法回答,好像这种恋人般的亲密又让她不敢再靠近一步。

“你就不能勉强点个头吗?”他抱怨。

她皱了皱眉,勉强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刚才一定是真的点头了吧?”

“没有……”她想起自己无论怎么点头他都看不见,索性嘴硬地否认了。

但他还是笑,像是并不相信,最后嘱咐她有事可以随时打给他,便挂了线。

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也不禁露出微笑。

那是尽管迷茫,却又不由自主地快乐着的微笑。

“你知道吗,”中午在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Carol有点感慨地说,“我最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可以选择的男人越来越少。”

“……是你的要求越来越高吧,”

“也许,”她顿了顿,“但那是无可厚非的啊,女人如果对自己最初的选择没有要求的话,那么后来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糟。”

世纷失笑,Carol就是那种,永远可以把歪理说得很有道理的人。

“那么你呢,你也仅仅比我小一岁而已,难道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人吗?”

她撇了撇嘴,一点也不意外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因此回答地不慌不忙:“我想是有的吧,只不过,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会变得很复杂,所以……”

她忽然想到了“云淡风轻”在节目中对“寂寞星球”的回答:那根本不是一个选择……她好像忽然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那并不是一个选择,”她说,“而是一种相互理解,当你理解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在乎对方或是自己的选择,因为你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切。”

Carol怔怔地看着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说:“……你很有做那种电视上唬人的心理专家的潜质。”

“……谢谢。”

回到公司,走廊上异常安静,大部分同事都出去吃饭了,留下的要么正埋头苦干,要么就在打瞌睡。经过拐角的时候,世纷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她连忙说抱歉,抬头的时候不禁愣了愣,Carol已经先叫起来:“是……你!”

世纷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就是那个曾经把滚烫的咖啡泼在她身上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