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临时会议室隔壁,卢平浩办公室的门被人叩响。
“……进。”
正在电脑上敲报告的卢平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回过神,不接地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墙壁上挂着的锺錶。
——
时间正是正午,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这个时候来办公室找他。
这个问题也没困惑他多久,压着他话声尾音,办公室的门已经被外面的来人推开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甫一看清这人,办公桌后的卢平浩就本能地想皱眉。
但他还是努力压住了这种冲动。
“寒时同学,有什么事吗?”
寒时直身走进屋内,一直到了卢平浩身前的办公桌前才停住,他双手撑住桌边,俯下身去,打量着卢平浩桌面一侧的几份表格,“卢老师,一组有个叫方嫣的女生……唔,这个。”
他伸手指向其中一张花名册里的一行信息,随即抬眼,薄唇勾着笑,眼神却冷。
“她多次在贵校的学生间传播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谣言,且涉及人身攻击和名誉毁损——我以受害人的身份,建议老师您将她取消支教资格,录入档案,遣返回校。”
卢平浩压着想抚平的眉心还是皱了起来。
他定眸与寒时对视了两秒,发现对方虽然在笑,但却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后,不由地叹了口气,伸手拎过旁边装着学生信息的资料袋——
“我能问一下,她传了什么样的谣言,中伤程度如何吗?”
寒时唇角弧度扬了扬,声音薄凉。
“无可奉告。”
卢平浩眉心皱得更深。
“取消资格、遣返回校都还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录入档案……寒时同学,你应该清楚,这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学生来说,录入档案就意味着可能是要追随一生的污点。”
“卢老师。”
寒时不为所动,收回撑着桌边的手臂,同时笑道:“这裏不是幼儿园,她也不是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未成年人——既然已经成年,也已经具备承担任何民事刑事责任的能力,那说错话、做错事,就必须付出代价。”
男生话音一顿,似笑非笑的——
“如果不用来记录个人功过,那我们还要档案做什么?如果不用来遵守和履行,那我们还要法律做什么?”
“……”
听到话尾,卢平浩眉心拧起个疙瘩来。
这话的潜台词简直一点都不隐晦——寒时分明地是要告诉他,如果他或者学校里不处理,那寒时极可能把这件事诉诸法律。
而卢平浩一点都不怀疑面前这个年轻人有怎么小事化大的能力。
卢平浩沉默了几秒,又叹了口气。
“好吧。我会找人核实一下情况,只要确定你说的是发生过的,你之前的那些作为受害人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寒时低笑了声,刚要转身,目光又一停。
已经准备继续扭回头去敲报告的卢平浩,感觉到办公桌前的身影并没有离开,他不由疑惑地抬头。
“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寒时抬手刮了一下眉角,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听说,美术组被暂时停课了?”
卢平浩伸到旁边去整理花名册和其他表格的手臂一僵,随即抬头看了看寒时,确定寒时并不是在影射什么,而是切实地在发问,他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对。……你听谁说的?”
“……”
想起那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已经完全脱掉了资料里那副白净无害模样的周深,寒时轻嗤了声,眼帘一掀。
“这个并不重要吧,卢老师?”
卢平浩安静了好一会儿,尴尬着没说话。
寒时轻挑了挑眉,“所以,美术组被停课的原因是什么?”
“……之前校方答应给准备的绘画工具和画具箱,被他们临时反悔了。美术组备课培训的是水彩,没有这些东西,课程无法顺利行进——我们正在……想办法申请一批画具箱和绘画工具。”
寒时只把卢平浩的话思索了一遍,便了然:“申请不顺利?”
卢平浩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难怪找到我那儿去了。”寒时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他漫不经心地俯下身,从桌上捞过一个本子和签字笔。
随便翻到一页空白,寒时俯下身利落地写下一串数字,然后便将那本子推到卢平浩面前。
“打这个电话,”寒时将笔帽扣回去,发出极轻而利索的“咔哒”一声,“让电话那边的人给你们准备,数量、质量可以直接跟他提。”
说完,寒时也不在意卢平浩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门口走。
卢平浩有些惊喜,但同样也心情复杂,他伸手拿过本子,不忘抬头看向已经要推门而去的男生——
“寒时同学,这次多谢你了,也帮我谢谢丁玖玖。”
“……”
握上门把的修长指节蓦地顿住。
停了两秒,寒时轻狭起眼,但并未回身,语气也像是随意而漫不经心的——
“谢丁玖玖做什么?”
“当然是谢谢她帮学校找你……”卢平浩本能出口的话音戛然一停,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怔愕地抬头看向那道背影,“不是……不是丁玖玖告诉你的?”
“……”
寒时眼底的笑色剥离干净,只余下一片黑冰似的凉意。
不需要卢平浩再说什么,他已经能猜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更也真正明白了周深那句“毕竟关乎‘你家小领导’”。
生在寒家长在寒家,从小到大,他对这些事情再熟悉不过。他更清楚,多数人接触他本就是有所求或有所需——他已经习惯了。
可他知道她不是的。
她甚至一直还曾对自己和自己的来路避之唯恐不及。
……而就如乔湾所言,她明明是个自尊心那么强的女孩儿。让她去找自己提这样的要求做这样的事情……
寒时手下攥紧的门把手被硬拗出刺耳的弹簧与机括摩擦的声音。
而男生清隽的面上,同样掠过近乎狰狞的神情。
卢平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头疼地开口:“抱歉,寒时同学,这件事情确实也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到……”
“……你们是私下找她的,还是在小组会议上?”
男生的声音响起——前后也不过几秒,这声线却已经带上有些可怖的沉哑,那语气也昭示着这声音的主人此时情绪有多出离愤怒。
卢平浩犹豫着没回答。
办公室里死寂半晌,站在门边的人猝然一笑,沉冷得骇人。
“我早就说过了,有任何事情,直接来找我——听不懂?!——我是让你们谁都别他妈去烦她!”
话声落下,男生再压不住情绪,转身暴起,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玻璃茶几。
哗啦啦地巨响后,茶几的玻璃面碎了一地。
回过神,卢平浩惊怒抬头,却正撞上一双睁得通红的眼睛。
被那骇人的眼神慑住,他不由本能地往后收了收身体。
“寒时,你……”
“……”
站在原地的寒时深吸了口气,攥得拳背青白,才勉强压住怒意。
几秒之后,他缓缓抬手,青筋绽起的手背微僵着舒展,他隔空冷望着卢平浩——
“最后一次……你作为她的老师,我给你面子,这是最后一次。”
他转过身,猛地拉开了门。
临踏出门前,他侧过脸,线条凌厉的侧颜上薄唇轻勾了下,明明是笑,却比面无表情更寒人——
“这个桌子,一样让那个电话里的人赔给你。”
说完,男生冷笑了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卢平浩瞪着狼藉的办公室和大敞的门,敢怒不敢言地压下火气,拿出手机伸手拨了个电话出去。
几分钟后,周深到了办公室外。
还没进门,刚站到门口,周深就看见那正被卢平浩扫到一堆的厚玻璃了。
周深目光闪了闪,随即无奈地摇头笑了,“卢老师。”
“……哦,周深啊,你先进来吧。”卢平浩将玻璃扫到墙角去,气极却也无可奈何地指了指地上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