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宁轩的话,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四个字。
世事无常。
程远天他用让老爸坐牢威胁我足足六年,可到头来,两脚迈进监狱里去的那个人,竟是他自己。
宁轩说得没错,程远天一出院就被判了刑。亏得唐秘书多方游走,才只判了三年有期,躲过了十年牢狱。
他在裏面,始终不肯见宁轩一面。宁轩急得恨不能去劫狱。
唐秘书找到我,说程远天想避开宁轩单独见我。我应约去了,而他对我说的话,依然时老生常谈。
他要我离开他儿子。他说否则的话,就让唐秘书把老爸曾经亏空公款的文件交上去,让老爸陪他一起坐牢。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面容平和。丝毫不见猥琐狰狞的神情浮现在脸上。可是我听得却浑身发冷。他这样镇定,就是抱着我如果不答应他提的要求他就破釜沉舟豁出一切的决心。
他说只要我肯离开他儿子,老爸的事情,由他来背。
宁轩已经那样痛苦,一边是颓然倒下的父亲,一边是相爱多年的我。哪一边对他来说,都是那样的难以割舍。
我舍不得逼他去做他根本无法做出的决定。于是这决定,由我来替他做吧。
昨天回家时我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爸都已经有些驼背了。于是我意识到,老爸已经老了。这样的他,假如去坐牢,我的心会痛死。
将心比心,我的父亲没有坐牢,可宁轩的父亲却在里边。从高高在上的省长,到人人看轻的阶下囚,这中间的巨大落差,已经足够凌迟一个人的骄傲自尊。
我想程远天他此时,一定非常生不如死吧。
而宁轩,他会比他父亲更加生不如死。因为他始终不肯见他。
这样的僵局,我知道,最后只能由我来打破。由我的离开,去打破这所有的僵局。
年轻的时候,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会战胜人间一切困难。可是多年以后,沧桑历尽,千帆已过,再回头时,才发现原来爱情竟是这样脆弱。哪怕相爱的人彼此感情再浓再深,可造化若是弄人,他们就怎样都无法守在一起。
我和宁轩,有相爱的缘,却没有相守的命。
每当我觉得我们之间燃起一丝曙光时,后面跟着的,却总是一片比之从前,要更加覆灭和绝望的黑暗。
我们之间,缘是孽缘,命是苦命。而对彼此的爱更是忘不掉、灭不了、擦不去,也是求不得。
我拖着行李,慢慢走在街上。不想这样匆匆赶到车站,想沿着街角再慢慢走一次。
昨天我对老爸老妈说,我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告诉他们我会好好对待自己。我会努力让自己快乐的生活下去。我要让他们一定放心,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老爸老妈明明不想我走,可是偏偏又对我无可奈何。
伤心人身上,总是有种让人不敢驳斥忤逆的东西。似乎这东西一旦被驳斥和忤逆了,伤心的人为此就会极有可能了解掉自己的生命。
老爸老妈不敢驳斥忤逆我的要求,他们生怕我一个想不开之后,会跳河上弔卧轨割腕。
所以他们纵容我,放我离家,任我远行。
不知不觉间,我慢慢走到当年我和宁轩经常过来亲热的小公园。
站在公园门口,心裏漫漫涌过一拨又一拨的酸涩和疼痛。
这裏记载着我和宁轩那些最初最真最幸福的甜蜜点滴。这裏也是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在一起的罪恶源地。
我没有勇气多待下去。我怕只要再多看一眼,我的理智就会崩塌。我的眼泪就会泛滥,我的情绪就会崩溃。
我拖着箱子,脚软得几乎走不稳路。顺着围墙一路摸索下去,我慢慢走到心动咖啡店门口。
看着表差不多九点左右,咖啡店正在准备营业,我觉得自己浑身已经虚脱,根本无法继续多走一步路。于是推门进去,想要歇歇。
虽然无力,可我还是挣扎上了二楼。我想图个安静。在安静中最后一次缅怀悠悠往事,然后,离开。
坐在二楼,点杯咖啡,一口口慢慢饮下。苦涩的味道哽在我喉咙口,久久不散。
身边传来悉悉萦萦的脚步声,我意兴珊抬眼去看,却不曾想能在这裏,这裏,遇到故人。
我年不见的故人,她看起来竟然比六年前还要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