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私怨 弄计 袍泽(2 / 2)

阿麦从军 鲜橙 8344 字 3个月前

陆刚点了点头,“不错,失了的探子极有可能是被鞑子得了,鞑子很可能是识穿了我们的计策。”

阿麦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这样的诈作伏兵,常钰青怎么可能就会上当!不过此时不是讲这些话的时候,她只是随着陆刚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此地不可久留。”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陆刚心坎里去了,他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却突然被阿麦一把拉住了,“阿麦觉得大人还是应该先稳军心,鞑子人多,我们本就处于劣势,万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陆刚低头看了阿麦一眼,点了下头。

当下,陆刚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队伍,阿麦也在后面跟了上去。陆刚和几个营级军官商议了片刻,便决定把队伍带向山南,打算去北漠军的左翼方寻找机会。阿麦没再多说,带着队里的士兵跟着部队一起前行。由于大部分士兵在山谷中蹲守了一个晚上,还来不及休息,这样一行军,顿时显了些疲惫之态,反倒是阿麦的第四队,由于夜里休整得不错,倒是精神得多。

队伍往南翻过了两个山头,刚走到一处地势略微平缓的地方,陆刚正想下令让队伍停下休息,猛然见前面山坡上竖起几面北漠军旗,齐腰高的荒草之中齐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军来,陆刚等人顿时僵住了。

北漠阵列从中往两边分开,一员黑袍小将,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手端长刀高坐于战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阵前。

阿麦此时尚在队伍中间,远远看到前面突然冒出盔甲鲜明的北漠军来,也是一惊,待看清了北漠阵前的那员小将,心中更是一凛,崔衍!那是崔衍!虽然只在豫州城见过几面,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仅是北漠名将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辅国公的小公子,只说他的出身,常钰青就绝对不会让他轻易犯险。既然他能在此出现,那么常钰青定然是已算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一想到这裏,阿麦心中不禁骇然。

前面的陆刚急忙行兵布阵,可崔衍哪里会给他布阵的时间,手一挥,北漠兵阵便压了过来。顿时,喊杀声震天响起,北漠军冲杀过来,江北军这边仓皇应战,刚一接战便落人下风。

双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刀箭飞舞,血肉横飞。陆刚挥剑砍倒一个冲到面前来的北漠兵,扯着嗓子吼旁边的亲兵:“他娘的光护在老子周围干吗?老子用不着你们!前三队挡在这裏,其余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个亲兵抽出身来去传令,剩下的亲兵依旧护在陆刚的周围。黑面哪里肯撤,挥着大刀挡在前面,独自和五六个北漠兵缠斗在一起,虽勇猛,可却也险象环生。

这样的场景阿麦看在眼中,竟觉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沟的战场。阿麦咬着牙带人冲杀到阵前,把陆刚从北漠兵的包围中抢了出来。陆刚身边的亲兵已经死伤大半,他自己也已经杀红了眼,看到阿麦怒声骂道:“浑蛋玩意儿,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队吗?让你们先往山上撤!”

阿麦举刀挡开面前砍过来的弯刀,顺势一抹砍倒了一个北漠兵,也不理会陆刚的怒骂,只冲着王七喊道:“带大人走!”

王七点了点头,挥手招了两个兵士架起陆刚就走。阿麦等人边杀边退,路过第二队的队正杨墨身旁时替他挡了身侧砍过来的一刀,大声喊道:“带着人往山上撤!”

杨墨已是满头满脸的血,血红着眼睛厉声骂道:“滚!小白脸怕死就自己滚,老子是第二队的队正,大人吩咐要挡在这裏!”

身边的北漠兵越涌越多,对留下的江北军士兵渐成包围之势,张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麦身侧,此时却被北漠兵困在了另一边,反倒是杨墨和阿麦被七八个北漠兵围在了一起,逼得两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杀着四周的敌兵。

“真他妈死心眼!”阿麦忍不住骂道,“后面的人已经撤了!你们也不用留在这裏白白丧命!”

杨墨又砍倒一个敌兵,心中豪情顿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脸懂个屁,大丈夫能战死沙场那是荣耀!”

“荣耀个屁!”阿麦怒声骂道,她的胳膊已经酸痛,挥刀的速度明显见缓,这样下去早晚会被鞑子困死在这裏,她咬牙把包围圈劈开一个豁口,冲杨墨叫道,“你要是还想给你那死鬼长官报仇,就跟在我的后头杀出来,别把命丢在这裏!”说完也不等杨墨回答,招呼了张二蛋一声,率先向豁口处冲杀了过去。

杨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麦身后向外杀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军汇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时候就轻松了许多,幸好北漠兵追杀得并不凶狠,看样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军消灭掉。

阿麦身上已经挂了彩,幸好只是胳膊处有伤,伤口也不深。她一时顾不上包扎,只带着人去追已经撤到山上的大队人马,等翻过了一个山头,身后的喊杀声才渐渐没了。

陆刚已经收拢了残部等在那里,队伍折损了小一半,到现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这一次遭伏真可谓之惨烈。陆刚见只回来了阿麦等三四十个人,脸色更加阴沉,发泄一般的把佩剑往地上一砸,转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树。旁边的军官连忙上前劝,无非是说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的话,阿麦只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到后来竟转回身看着身后的山头发起呆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山那边很安静,完全想象不到那里刚刚还进行了一场战斗,几百个人把性命丢在了那里。阿麦队里也有不少死伤,王七走过来,捅了捅正在愣神的阿麦,低声说伍里牺牲了一个弟兄。

阿麦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不只是为死去的那个弟兄,更多的是为第七营中所有的人。只用这一个营的人马,怎么可能去和常钰青的大军相斗,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钰青,北漠的军事奇才,名震四国的“杀将”常钰青!

没有指挥,没有调度,没有统筹的安排……他们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抛弃的江北军,是被徐静用来作为诱饵的江北军。

那边有军官建议陆刚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麦敛了敛心神,走到陆刚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陆刚疑惑地看了阿麦一眼,还是跟着她离开人群往一边走了几步。

阿麦低声问道:“大人想往回撤吗?”

陆刚点了点头。

阿麦沉声说道:“我们回不去!伏兵不追,说明常钰青还有后招在等着我们,刚才的那个鞑子将军叫崔衍,身份尊贵,常钰青既然敢让他来拦咱们,可能就算到咱们遭到伏击之后会走回头路,这裏怕只是虚拦一下,更厉害的还在那边等着我们。”

陆刚盯着阿麦的眼睛,问道:“你能确定?”

阿麦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因为对方是常钰青,我不能确定。”

陆刚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说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阿麦默默地看了陆刚片刻,突然说道:“大人,有些话阿麦只在这裏说一遍,大人若能听得进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当阿麦从没说过此话。”

陆刚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可。”

阿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从军部回来的时候军师曾给了大人个锦囊妙计,只说兵不厌诈,大人可曾想过军师给其他营里的会是什么?”见陆刚沉默不语,阿麦又接着说道,“我想大人也已经猜到绝不会都和我们的一样,如若咱们江北军二十多个营都各自为战,那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着鞑子一个个收拾好了,将军他们绝对不会犯如此错误。”

陆刚面色终于变了,阿麦笑了笑,说道:“大人,我们是饵,将军和军师抛给鞑子的饵,活生生的饵,会挣扎会扭动,因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实,所以才能引着鞑子上鈎的饵。往北走,等着我们的必然也是常钰青的伏兵,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往南。崔衍见我们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备,现在又是天黑,只要我们熄了火把,悄无声息地摸到他的身后,就能给他杀个回马枪。”

陆刚认可地点了点头,“不错。”

阿麦看一眼不远处有些散乱的队伍,又转回头看陆刚,问道:“可是,大人,然后呢?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杀光崔衍的人马,前后都是北漠鞑子,转过那个山坳后我们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一是向东,一是向西,向东是北漠大军的军营,看似死地却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去,我们这些人就能逃出生天;而向西是乌兰山脉深处……”

阿麦说到这裏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陆刚轻轻地笑了。

陆刚不傻,阿麦的话虽没说完,他却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向西,是乌兰山脉的深处,也是将军和军师想把鞑子引向的方向。他转头看向远处或坐或躺的士兵们,眼中缓缓蒙上一层悲壮,一路被追杀下去,这些儿郎还能活下来多少?陆刚转回头来看着阿麦,坚定地说道:“我们向西!”

“大人!”阿麦失声惊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惊讶。

陆刚粗犷的脸庞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麦,我们是军人。”

“可是——”

“没有可是!”陆刚打断了阿麦的话,“只要是军人,就应该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我们江北军来到这乌兰山为的是什么?我们不是在为将军和军师战斗,我们是在为南夏战斗!军人,保家衞国、战死沙场是本分,是荣耀!”

他眼神熠熠生辉,坚毅代替了悲壮,豪情从中瞬间倾泻。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屹立在阿麦面前,把她嘴裏所有的“可是”都压了下去。

陆刚盯着阿麦,压低的声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厉,“阿麦,你很聪明,如果你想走,我不拦你,可你要是敢动摇军心,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阿麦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抿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阿麦明白,阿麦愿意跟随大人!”

陆刚笑了,转身大步地往队伍处走去。阿麦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紧跟了上去。

刚才一战,营中已有一个营副和两个队正牺牲,陆刚出人意料地把那两个队的士兵归到阿麦的队中,然后又做了一番战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报,鞑子正在北边的山谷伏击他们,所以只有去南边杀鞑子一个回马枪。

张二蛋给阿麦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他的神情颇为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阿麦才让她受了伤。阿麦笑着开解了他几句,然后和边上的士兵一样,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条来勒了口。部队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个个被熄灭,深沉的夜色中,七百多第七营士兵按照来路悄无声息向山那头摸了过去。

一翻过山头,就看到远处的火把在山脚处晃动,看样子是北漠军刚打扫完了战场,行进速度有些慢,受伤的士兵都走在了后面,还有一些士兵抬着死去的战友。崔衍骑着马行在队伍的前部,显然对今天的战况并不太满意,常钰青严令他不许追击,这一条让他感到有些郁闷,如果不是这样,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蛮子都消灭掉。

江北军来得很快,几乎一点动静也没有,从左右两面同时包抄上来,像夜色中突然出现的山鬼,一下子杀了崔衍一个措手不及。陆刚把勒在嘴上的布条扯开,大声喊叫着冲杀了上去。一天之间,两军士兵第二次混战在一起。在陆刚等人不要命的拼杀之下,北漠军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崔衍急了,指挥队伍把伤兵护在中间,自己带着先锋重新冲杀了回来。

阿麦见自己这方的伤亡也很大,拼杀到陆刚身旁提醒道:“大人!该撤了!”陆刚按照事前的约定,发出号令命江北军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亏哪里肯善罢甘休,命北漠军紧追上去。陆刚看到马上的崔衍,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只吩咐阿麦带着队伍先走,自己却领着一些人迎着崔衍就杀了过去。阿麦只觉头皮一紧,顿时明白了陆刚的打算,急忙回头大喊道:“大人!杀不得!”

崔衍闻声一愣,视线顺着声音看过来,夜色中并没能看清阿麦,只看到陆刚凶神恶煞般向自己这边拼杀过来。他冷笑一声,非但不避,反而拍马迎了上来,挥着长刀从陆刚头顶一劈而下。陆刚举剑相架,刀剑相撞火花四溅,陆刚只觉得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剑几乎掉落,这少年的臂力竟然如此强劲,大大出乎陆刚的意料。

第二刀又劈了下来,陆刚连忙再挡,强强挡住了崔衍的长刀。来不及反击,第三刀又到了,这次不是劈,而是削,陆刚闪身躲避,刀锋还是在胸前划开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锁子甲,这一刀怕是已经把他削成了两段。

看着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惊骇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举起长刀,正想再来一刀结束这人的性命,突然觉得身下一矮,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过去。他急忙从马上跃起,一个翻滚落到一边。

阿麦躲开轰然倒地的战马,抢到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陆刚,急声叫张二蛋道:“快,把大人带走!”说完把陆刚往张二蛋怀里一推,转身挡在了他们身前。眼角扫见张二蛋没有反应,阿麦厉声喝道:“快走!”

张二蛋狠命地咬紧了牙关,终于架起几近昏迷的陆刚往后拖去。

崔衍看到阿麦明显一愣,奇道:“是你?”

阿麦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着面前的崔衍,嘶声说道:“不错,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过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热血激昏了头脑,她竟然就这样握着刀挡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后是生死不知的陆刚,她不能退,也无处可退。

崔衍先惊后笑,说道:“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兴。”

阿麦冷冷说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崔衍冷哼一声,长刀一展,衝着阿麦就杀了过来。阿麦强自咬牙迎了上去,两个人顿时打斗在一起。论刀法,崔衍自小习刀法,而阿麦却是半路出家;论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无法可比。只两三个回合过后,阿麦的手就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麦的心,所以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想耗尽了阿麦的气力活捉了她。

眼看着追上来的北漠兵越来越多,阿麦深知一旦被围住了就再无逃脱的希望,于是虚晃了一刀,逼开崔衍两步,转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里肯放,紧追几步又把阿麦拦了下来。

再说张二蛋,他架了陆刚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来接应的江北军士兵,便把陆刚交给了他们,转身又冲了回来救阿麦,赶到时正好看到崔衍在缠斗阿麦, 阿麦的刀法已经不成章法,崔衍的长刀几次贴着阿麦的衣角划过,凶险无比。

张二蛋大叫一声,挥着刀砍了过来,可他哪里是崔衍的对手,崔衍不对阿麦下杀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却没想连其他人也要活捉。只见崔衍刀风一转,凌厉之势倍增。阿麦的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落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过来。崔衍也是一时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麦性命,可这时刀势已经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麦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张二蛋大叫一声,从旁边一跃而起,扑到了阿麦的身前。刀锋从张二蛋的后背划过,他的头猛地后仰,身体弓一样弯起,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握住阿麦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她的肉内。没等阿麦反应过来,张二蛋猛地推开了她,转身衝着崔衍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惊呆的崔衍,吼道:“大人,快跑!”

阿麦此时的理智已经脱离了大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绝不能丢下张二蛋一个人跑。崔衍推了几下都无法摆脱张二蛋,气得干脆扔了长刀,从腰间拔出弯刀,衝着张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扑上来的阿麦抱住了,三个人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张二蛋还死死地抱着崔衍的腰,阿麦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时间三人缠斗在一起,什么章法也没了。

崔衍又急又气,连要活捉阿麦的念头都忘了,只想在这种泼皮似的厮打之中脱身出来。他没把阿麦放在心上,觉得她不过一个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所以便先专下心来摆脱张二蛋。他刚用手强行掰开张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边,还来不及坐起身来,却见阿麦手中握着把形状古怪的匕首向他挥了过来。崔衍下意识地仰身便躲,可喉间还是感到一凉,他心中一惊,抬脚便把身前的阿麦踹了出去。

阿麦忍住腹部的剧痛,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一眼已冲到跟前的北漠兵,顾不上再去给崔衍补一刀,急忙从地上拉起张二蛋就跑。追上来的那几个北漠兵却没有追阿麦,只是惊慌地围住了崔衍。

阿麦拉着张二蛋猛跑了一段路,张二蛋脚下一软,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麦低头看去,见他背后被划开了一条一尺来长的口子,很深,血肉翻开了,血早已把整个后背都浸透了。

“大人,你……别管我了,快跑吧!”

阿麦也不说话,只咬着牙把张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撑着地面强行站起来,铆着劲儿往前跑。张二蛋虚弱地挣扎着,试图从她背上下来,“我活……不成了,大人……你……放下我。”

阿麦压住了心裏涌上来的哽咽,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闭嘴!”

张二蛋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头无力地搭在阿麦的肩上,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样……我们谁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伙……”

山路渐渐艰险起来,阿麦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强稳住身体,她咬着牙把张二蛋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半趴伏着往前爬去。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你咬吧!”阿麦嘶哑着嗓子说道,“你就是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背回去的。”

张二蛋已近昏迷,终于沉默了下来。阿麦的脖颈处有些潮湿,她没再说话,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往前面走。队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

阿麦背着张二蛋顺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浓,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前后都听不到其他声音,就连背上的张二蛋都已沉寂了下来。阿麦的头脑渐渐冷静,可恐慌却从心底漫无边际地弥漫开来。爬到山势略微平缓处,阿麦找了块青石把张二蛋放下,颤着手去触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刹那,她真的很想放声大哭。

可是,现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点火把,看不清张二蛋背上的伤势,摸索过去触手的全都是黏湿的血。不能让血再这样流下去,阿麦心裏很清楚,可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阿麦的心裏更慌了,手忙脚乱间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急急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条一圈圈散下来,又摸到张二蛋的伤口处,把两人身上所有的金创药都糊在了他的伤口上,一手摁着,一手把布条紧紧地缠过去。

像是感受到了金创药的刺|激,昏迷中的张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听入阿麦耳中却是种激励,起码他还活着。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重新把张二蛋背到背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没多远,突地听到身后隐约传来人声,阿麦心中一惊,生怕是北漠人追上来,急忙背着张二蛋往一边的乱石后藏去,慌乱中只觉脚下一滑,她下意识地去抓旁边的荒草,背上的张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来。

阿麦急了,慌忙把张二蛋往一边拖,可她的力气早已耗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拖得动。身后的几个人已经到了跟前,也听到了阿麦这处的动静,拿着刀逼了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夜色突然不那么黑了,东边的天空处隐约洒过些光线来,阿麦逆着光线看过去,见是江北军的服饰,心裏顿时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气,刚想抬头说话,可等看清了面前那几个人的面容,一颗心却又倏地沉到了底。来的几人的确是江北军中的人,可却是阿麦最不想在落单的时候见到的人——杨墨,她曾经杀了他的长官,那个以前的二队队正,今天落单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杨墨看清楚了阿麦,不由得上前走了两步,见她坐在地上,手上还抓着一个士兵的胳膊。

阿麦苦笑一下,嘶哑着嗓子说道:“既然落到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不过看在我曾帮你挡过一刀的分上,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人带着,好歹也算是袍泽兄弟。”

杨墨没说话,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麦,蹲下身把张二蛋翻了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他背上的伤处,然后招手叫过后面的两个士兵,冷声吩咐道:“你们两个轮流背着,赶快走,鞑子还在后面追着呢。”

那两个士兵把张二蛋从地上拉起来,其中一个背上了,另一个在后面扶着,小跑着往前赶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麦和杨墨两人,杨墨拎着刀,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阿麦。

阿麦从来不是一个会主动放弃生命的人,她见面前只剩下了杨墨一人,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裏却在暗暗盘算着如何给他来个出其不意。阿麦看着杨墨,淡淡地说道:“你要为焦老大报仇理所应当,我不怨你。”阿麦嘴裏慢慢说着,手却不露痕迹地往靴子处滑去,那里还藏着父亲的匕首。

“走吧!”杨墨突然说道,转过身去往前走去。

阿麦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乘人之危。可现在她没工夫发感慨,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追去。杨墨已经小跑出去一段,见阿麦一直追不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惊愕地看到她几乎是在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着。

“怎么回事?”

阿麦见杨墨突然又转回来了,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没事,有点累,缓一会儿就好了。”

杨墨却皱了眉头,弯下腰扯住阿麦的左小腿看去,只见脚踝间早已肿得老高,紫红一片。“什么时候崴的?”杨墨问道。

阿麦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背着张二蛋的时候太慌乱了,连滚带爬的,只是觉得疼,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疼得她真没注意到。见杨墨还在托着她的脚,阿麦面上有些不自在,连忙把脚收了回来,说道:“没事,骨头没事,快走吧,一会儿鞑子该追上来了。”

杨墨松开了手,转身却在阿麦身前蹲下了,冷声说道:“上来!”

“啊?”阿麦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杨墨这是做什么。

杨墨粗声骂道:“他娘的让你上来就上来!你替我挡一刀,我背你一趟,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有机会我还是会替焦老大报仇!”

“不用!不用!”阿麦慌忙摆手道,“我找个棍子就行!”见杨墨转回头冷冷地看着自己,她心裏一慌,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脚踝一疼,差点又栽倒在地上。

杨墨也不说话,上前一把抓住阿麦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时转身弯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两具身体相撞后紧贴在一起,两个人同时都是一僵。

阿麦一直用来裹胸的宽布条已经解下来给张二蛋包扎了伤口,虽然现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装还厚,虽然外面还套了软甲,虽然她的胸部并不丰|满,虽然……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软怎么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样。

杨墨的身体也僵住了,仿佛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让那里的感觉更加敏感。阿麦闭了眼,脸色惨白,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把杨墨杀了灭口,如果不是两只手腕都还被杨墨抓在身前,她就去摸靴子里的匕首了。

杨墨从僵直中反应了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又把阿麦的身体往上托了下,然后大步向前走去。一时间,聪明如阿麦,都无法摸透身下这个男人的心思了。他发现了吗?为什么像是毫无反应呢?

杨墨脚下健步如飞,一会就追上了前面背着张二蛋的那两个士兵,再往前,已能隐约看到前面的大队。在追上队伍前,杨墨突然低声问道:“焦老大是不是因为这个被杀的?”

阿麦不知该怎么回答,僵了片刻后涩声回答:“他想欺辱我。”

杨墨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