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巧遇 水性 守信(1 / 2)

阿麦从军 鲜橙 8821 字 3个月前

再说阿麦随着商易之来到皇城,商易之进宫面圣,阿麦等一众侍衞却被挡在外面,直等了两三个时辰才见商易之独自从宫门内出来。商易之面上不见喜怒,只吩咐道:“回府。”

一行人这才往定南侯府而来,待到侯府时已是午后时分,定南侯府正门大开,侯府里的管家领着众多家仆等在门口,见商易之等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商易之跃下马来,把缰绳随手甩给一个小厮,转头问那管家道:“贵顺,母亲大人呢?”

老管家连忙答道:“长公主在落霞轩等着小侯爷呢。”

商易之听了便大步往府里走去,留阿麦等一众侍衞在外面。阿麦此时早已是腹中饥饿难耐,见商易之如此,暗道这人太不厚道。正腹诽间,却见那管家过来笑道:“诸位小哥也都辛苦了,随我进去歇着吧。”

阿麦心道歇不歇着倒不打紧,关键是先给点吃的填填肚子要紧。阿麦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仍是笑道:“有劳老伯。”

管家领着众人进府,在前宅的一个偏院中把大伙安顿下来,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经黑透。阿麦与几个侍衞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心中却在考虑晚上怎么安排。商易之自从入了府就没再露面,看来是先顾不上她了,这院子房间虽说不少,可也没到一人一间的份儿上,晚上怎么睡就成了大问题。想她刚入兵营的时候也曾和一伙士兵睡过一个通铺,可那是在战中,大伙都是和衣而睡,而现在要是再不脱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阿麦正心烦,却见那领他们进来的管家从屋外走了进来,问道:“哪位是麦小哥?”

阿麦站起身来答道:“在下是阿麦。”

管家便笑道:“小侯爷让我过来请麦小哥过去。”

阿麦闻言忙起身跟着管家出去,那管家七转八绕地把阿麦引到一处幽静小院,一边打着帘子引她进屋,一边解释道:“此处是小侯爷的书房,小侯爷吩咐说让麦小哥先住在这裏。”

阿麦这才细细打量屋中陈设,见果然是个个露着精巧,处处透着雅致,自与别处大不相同。

管家见阿麦视线转到临墙的一面书架上,又笑道:“小侯爷交代了,屋里的书随小哥翻看,不必拘束。”

嗬!好大的面子,不知商易之又有什么要命的差事给自己做,阿麦想到这裏也不再客气,只略点了点头。管家又引她到内室门口,说道:“小哥也劳累一天了,洗洗早些歇着吧,夜里有侍女在屋外当值,有事唤她们即可。”

管家含笑退下,阿麦往内室一扒望,见一侧的屏风后隐约冒着腾腾的热气,绕过去一看果然是早就预备好了大浴桶。阿麦忍不住用手试了下水,水温恰到好处,她已记不得多久没有泡过这样的热水澡了,这样一大桶热水摆在面前,着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洗就洗吧,阿麦暗道,既然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那干脆也就不猜,先享受了再说。她极利落地脱衣入水,直到把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时,才长长地舒口气,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声。

书房外,管家匆匆离去,走幽径绕亭廊,直到侯府后院的最深处的一所房子外停下来,在门外低声禀道:“回小侯爷,都已安排妥当了。”

房内,仍是一身戎装的商易之直直地跪在一块牌位前,淡淡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犹豫了下,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小侯爷,长公主也是为了您,您……”

“贵顺,”商易之打断了管家的话,说道,“我知道的,你下去歇着吧。”

“可是——”管家刚欲再说,却突然又住了口,忙低头垂手让在一边,恭谨地叫道,“长公主。”

商易之闻言不禁抿紧了唇,身体下意识跪得更直。

房门被缓缓推开,盛华长公主出现在门口,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人,眉眼都细细的,长相不算极美,却无一处不透露着温婉。

商易之并未回身,只是叫了句:“母亲。”

长公主缓步进入屋内,站在商易之面前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这才轻声问道:“可是想明白了?”

商易之抬眼,眼神中透露出平日里极少见的倔犟之色,答道:“易之没错。”

啪的一声,商易之的脸被打得转向一侧,再回过来时,面颊上已是多了几道浅浅的指印。想不到这看似柔弱无比的长公主出手竟是如此狠厉。

“可是想明白了?”长公主的声音依旧轻柔温和,仿佛刚才那一掌并不是她掴出的一般。

商易之眼中的倔犟之色更浓,仍是答道:“易之没错。”

又是啪的一声,长公主说道:“还说没错!我送你去青州是让你韬光养晦的,不是让你锋芒毕露逞英雄的!”

商易之的嘴角已渗出血丝来,却依旧直挺着脊背答道:“我没错!我是齐家的子孙,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南夏的土地被鞑子所占,看着我南夏的子民被鞑子所杀,我不能……”

“你必须能!”长公主冷声说道,“如果你连这都不能忍,你干脆也就不要去争这个江山,就老实地留在这定南侯府里做一个风流的小侯爷,安安生生富贵到死!”

商易之抿唇不语,只直挺挺地跪着。见他如此模样,长公主脸上的温柔神色终于不再,怒道:“你可知攘外须先安内?现在的江山不是你的,是你叔父的,是坐在皇城里的那个弑父杀兄的齐景的,就算你把鞑子都赶走了,就算你打过了靖阳关,那又如何?只不过命丧得更快一些罢了!”

商易之却凛然说道:“如若争的是这半壁江山,不要也罢!”

长公主气极,伸手欲再扇商易之,可手到他面前却又停下了,她静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你可知道,半壁江山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可人的性命一旦丢了,却再也回不来了?你可知道,最危险的往往不是你面前的敌人,而是你身后的亲人?”她停下,转头看向香案上的牌位,轻轻叹息一声,“这裏不光你是齐家的子孙,我也是,没有一个齐家人愿意看到我南夏的大好江山被鞑子所占。可前提是你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把江山重新从鞑子手里夺回来,才能把你父亲的牌位光明正大地摆进宗庙,而不是……偷偷地藏在这裏。”

商易之默默注视着那牌位良久,脸上的狠倔之色终于软化了下来,深深地叩下头去,缓声说道:“易之知道错了。”

长公主见他如此,淡淡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起来吧。”

商易之缓缓站起身来,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又说道:“则柔正在翠山,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见她吧。”

商易之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又问道:“你把那个姑娘也带回来了?”

“是。”商易之答道。

“怀疑她和靖国公韩怀诚有关?”

“看年龄像是韩怀诚的后人。”

“韩怀诚……”长公主面上浮起浅浅的微笑,似又想起了些很多年前的事情,她轻声说道,“我也只见过他们夫妇几面,能不能认得出还难说,不过他们夫妇都是很有趣的人。”

阿麦原本以为她这一觉会睡得很长,可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外面天色依旧黑着,心裏头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挺对不起商易之这书房的,如此柔软的床和锦被,竟然都睡不到天亮,真是太烧包了。

她又躺了片刻这才从床上起身,刚穿戴好了就听见屋外有侍女轻声问道:“公子起了?可是要梳洗?”

阿麦微惊,没料到屋外竟然会有侍女一直守候,见此情形显然是早已受过了交代,像是一直在注意着屋里的动静,等她穿戴完了这才出声询问。又听自己的称谓竟然成了公子,阿麦心中更觉好笑,清清嗓子才答道:“进来吧。”

屋外有侍女端着脸盆毛巾等洗漱用具进来,不用阿麦吩咐便上前伺候阿麦梳洗。阿麦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直到侍女们都收拾利索退了出去,她这裏才回过神来,当下心中更是猜疑,不知商易之这到底是做的什么打算,本想去寻商易之,可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只想干脆就先这样等着,以不变应万变最好。

谁知这一待就是好几日!

此后几日,商易之均没露面,不是说宫中设宴就是好友相邀,总之是不在府中。阿麦见是如此,便对管家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侍衞队好了,我本是元帅亲衞,哪里有总佔着元帅书房的道理,再说又让其他兄弟们如何看我?”

管家却不温不火地答道;“小侯爷交代过的,麦小哥自然与他人不同,只安心在这住着便可,若是下人们有伺候不好的,尽管和我说,我替小哥处置她们。”

阿麦心道这岂是因伺候得不好,而是因为下人们伺候得太好了,所以她心裏才更没底,左思右想商易之也不是那做赔本买卖的人。

管家见阿麦面露不快之色,又说道:“小哥若是待着无聊,我找人陪小哥出去转转,咱们盛都是有名的花花世界,好玩的东西可是不少。”

阿麦听了此话却是心中一动,竟然允许自己出府,看来倒还不是软禁,难不成还真是商易之良心发现,觉得罚的那两百鞭子确实过了,现在来向她示好?可这甜枣给得也太大了些啊。她忙点头笑道:“那就有劳老伯了。”

管家怎知阿麦心思转了这许多,只又嘱咐道:“小哥出门还须换了这身军衣,我让人给小哥备些寻常的衣衫来吧。”

阿麦笑着称谢,管家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叫人送了一个包袱来,裏面衣衫靴袜一应俱全,还封了一包小银锭。阿麦不由得赞了一声,想这管家办事真是周到。再往下翻翻,竟然连公子哥儿们不离手的扇子都备了一把,阿麦顿时哭笑不得,这都已是晚秋时节,手里再抓把折扇岂不是故作风流了?

盛都已是八朝古都,城外清湖如镜、翠峰如簇,城内商业发达、市肆繁华。与江北重镇泰兴不同,盛都并无“坊市”的格局限制,允许市民在沿街开店设铺,所以繁华之景自然不比别处。阿麦接连在城内转了几日,不过才走马观花般地逛了个大概,果然是徐静所说的花花世界。又听人说城外名胜佳景更多,尤其是翠山福缘寺不但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的庙会更是热闹非常,阿麦便想前去游玩一番。

这日一早,阿麦独自一人从角门出了侯府,在车马市雇了辆马车由西城门出了盛都。福缘寺坐落于翠山半腰,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是善男信女求佛拜佛许愿还愿之地。不过阿麦并非善男信女,对菩萨又无所求,来这裏也就是看个风景图个热闹。

庙门外一个杂耍班子开了场子正在表演杂耍,阿麦见耍得好看,不由得驻足观赏,待看到精彩处也不禁拍手称好。正看得开心时,却觉察身侧似有目光总在自己身上停驻,竟让人感到阵阵寒意。阿麦心中警觉,装做无意地转头,没能找见这目光的来处,转回头来时却和对面人群中一公子哥热辣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那人本正毫无顾忌地盯着阿麦的面庞,见阿麦发现了非但不躲,竟然还故作风流地冲阿麦挑眉一笑。

阿麦心中厌恶至极,却不愿多生是非,便趁着人多拥挤时悄悄地退了出来,快步向另一热闹处挤去。就这样连挤过几处热闹所在,阿麦才把身后那公子哥甩开。阿麦心道那公子哥倒不足为惧,只是刚才那道让人生寒的目光不知是何来路。她心中更是谨慎,不敢直接回城,便拣了条僻静小径往后山走去,只想先躲躲再说。

谁知刚走了没多远,便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前面的小兄弟,请留步!”

阿麦不予理会,脚下的步子反而迈得更大了些,那人在她身后紧追不止,又高声叫道:“小兄弟,请留步。”

旁边已有人留意这边,阿麦只得停了下来,转回身往四周看了看,这才看向那油头粉面的公子哥,问道:“阁下可是唤我?”

那公子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阿麦面前站定,气喘吁吁地说道:“正是。”

阿麦问道:“阁下唤我何事?”

那公子哥匀了匀呼吸,把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作势扇了扇才答非所问地笑道:“小兄弟走得好快,让在下好一阵追赶。”

他那扇子刚一打开,阿麦便闻到了香气,再这么一扇,顿时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闭过气去,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公子哥哪里知道阿麦是被他熏得开不得口,还当是阿麦被自己的风姿所迷,又故作潇洒地笑道:“刚才便觉小兄弟十分面善,像是哪里见过一般。”

“我不认识阁下。”阿麦干脆地说道,转了头便要走。那人见阿麦甩袖就走,心中大急,再也顾不上什么文雅不文雅,连忙去扯阿麦的衣袖。阿麦岂容他扯住自己袖子,轻轻一侧身便闪开了,沉下脸来看着那人,“阁下想做什么?”

那人却拦在阿麦身前,颇为无赖地说道:“小兄弟一人游山岂不无趣,不如咱们结伴而行,可好?”

阿麦见此人如此纠缠,不禁眉头微皱,她眼珠一转,却忽又展眉笑道:“好,不过我不喜这裏人多喧闹,想要去后山玩耍,你可随我同去?”

那人见阿麦笑容明媚照人,身子就先自酥软了半边,想美人果然都是宜嗔宜喜的,忘形之下哪里还考虑这许多,只知道点头说道:“同去,同去。”

两人便结伴往后山游玩而来,那人一路上喋喋不休,不是夸赞阿麦相貌就是炫耀自家权势,阿麦含笑不语,脚下却只引着这人往偏僻小径上走。他见阿麦只是笑而不语,到后面越发色胆包天地想动手动脚来,谁知阿麦却也不恼,只用折扇挡开了他伸过来欲抚她肩膀的手,转过身对他笑道:“你且先闭上眼。”

那人闻言连忙听话地闭眼,嘴裏却问道:“好兄弟,你让我——哎哟!”那人猛地捂着裆部弯下腰去,阿麦再次提脚,一边踹一边骂道:“我让你好兄弟,瞎了你的狗眼!”

好半天,阿麦才从小路上返回,手上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嘴裏却不由自主地哼起小曲来。

原来施暴这种事情,不管是哪种,做起来都是很爽快的。

心裏畅快,脚下的步子也就更觉轻快些,不一会儿阿麦便又回到了福缘寺前,正欲去寻自己雇的马车,却见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队身穿禁军服色的士兵一边挥鞭驱赶着人群,一边大声呵斥道:“都蹲下,所有人等都蹲下。”

小老百姓平日里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大街上顿时哭声喊声响成一片。阿麦见势连忙抱着头随着人群在路边蹲下,偷偷抬眼观察那些士兵,见他们不时地从人群中扯出些人来捆缚在一起,心中不禁诧异,不知这些人犯了什么事情值得禁军出动,再一细看时心中更惊,只见那些被扯出来的都是些身穿或深或浅的青色衣衫的青年男子。

阿麦不由得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然后蹲着身子慢慢地往人群后面挪动,等挪到人群之后时,这才毛着腰往山后跑去。难道刚才那人还真是什么贵妃的侄子不成?阿麦暗道,可自己这裏刚揍了他,估计他这会儿还在那片林子里躺着呢,也不该有这么快啊,怎会禁军就到了?阿麦越想越觉不对劲,脚下也慢慢停了下来,看来这不是对着自己来的,她不由得失笑,想自己竟然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了。

阿麦这裏正寻思着,却突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巡到这裏的禁军已是发现了她,大声喝道:“站住,别动。”其中一个士兵看一眼阿麦,再对比着手里的画像,叫道:“青衫,白脸,无须,面目俊俏,没错,就是这人!”

阿麦听了心中大惊,这回可真是撩开了脚丫子就跑。多年的生活经历让阿麦已养成了有人追就得赶快跑的习惯,虽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抓她,可还是先跑了再说吧。她却忘了此时的身份早已是今非昔比,原本是不用跑的,这一跑,反而坏了。

越往山后跑,道路越崎岖难行,可身后的追兵不但一直摆脱不掉,反而有越聚越多之势,身边不时有箭矢擦身而过,看来追兵也没有要留活口的觉悟。阿麦心裏不禁也急躁起来,眼见前面转过一处石壁,视野突然大开,阿麦却暗道一声不好,前面竟然是一面极陡的山坡,山路到此戛然而止。

阿麦将将停住脚步,看一下面前深不见底的陡坡,脑中迅速核算就此滚下去的生还几率能有几成。追兵眼看就要追了上来,阿麦咬了咬牙还是不敢冒此大险。她四处扫望一眼,干脆扒下自己的长衫,裹在一块山石之外,顺着山坡便推了下去,自己却纵身往石壁处的草木丛中跃去。阿麦本想冒险在草丛中暂时藏身,谁知这一跃却是落身虚空,身子竟然穿过草丛直直地往更深处落去,她本能地伸手乱抓,可石壁本就光滑,又生有绿苔,哪里有可抓握的地方,直到跌落到底,她也不过只抓了两把绿苔。

说来这也是大自然造化神奇,这紧贴石壁处竟然暗藏了一道窄窄的暗缝,平日里被石壁前的草木所遮掩,除非是拨开杂草细找,否则还真不易发现。

阿麦轻轻活动了下手脚,庆幸这暗缝倒不算太深,总算没有伤到手脚。她不敢大动,只贴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来抬脸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追兵果然已到,就隐约听得有人骂道:“他娘的,怎么又滚下去一个?都当自己是神仙呢,落了悬崖都不死!”

阿麦暗自奇怪那人怎么用了个“又”字,难不成除了她还有别人?又听得上面有人喊道:“四处都细查查,别让那小子使了诈。”阿麦吓得连忙把呼吸都屏住了,只仰头看着上面,就见不时有长枪头在缝口处闪过,戳到石壁上一阵叮当乱响。幸好这石缝开得极窄,又是藏在草丛之下,那些士兵也怕草丛中藏着有人,只拿着长枪一阵乱刺,并未发现紧贴石壁处别有玄机。

就这样提心等了片刻,外面的声音渐小渐远,阿麦不由得长松了口气,转回头正欲打量此处环境,突然察觉身侧有风忽动。她心中大惊,下意识提脚迎去,那人侧身一闪躲过她这一脚,身影一晃之间已是欺身贴了上来,一把扼住阿麦的喉咙。

脖子既在人手中,阿麦顿时不敢再动,只抬眼看面前这人,可因刚才她一直抬头看着上面光亮处,这时视线仍未适应下面的昏暗,好半晌这人的面孔才在她眼前清晰起来。这一清晰不打紧,阿麦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骇,如若不是脖子被他掐住,怕是跳出来的劲头都有了!

青衫,白脸,无须,面目俊俏……

原来说的不是她,而是他!

常钰青也没想到阿麦会从天而降,今日他在福缘寺前的庙会上已然看到了她,不过当时碍于种种原因没能出手,后来行踪败露又遭追杀,谁料老天竟然如此开眼,把这人活生生地送到了自己面前。

老天真不开眼!阿麦暗道,耗子摔到猫窝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沉默,只能是沉默,杀他亲衞、伤他兄弟,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眼前这位煞神放过自己,与其说些废话,还不如闭上嘴的好。匕首还在靴筒里,如若想拿要么弯腰,要么抬脚,就目前看来,两者都办不到。

常钰青见阿麦久不出声,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以前不是伶牙俐齿的吗?”

阿麦还是不语。

常钰青眼神渐冷,手上的力道渐大,“江北军第七营主将麦穗,想不到你会死在这裏吧?”

“我若死了你也等着困死在这裏吧!”阿麦突然说道。

常钰青手下一顿,却突然笑了,问道:“你就算准了我出不去?”

阿麦冷静答道:“此处离上面出口三丈有余,常将军又伤了一臂,如若靠将军一人之力,怕是出不去的。”

常钰青没有搭话,只静静地盯了阿麦片刻,然后冷哼一声,缓缓地松开了钳制她脖子的手。

阿麦一直激烈的心跳这才平复了些,她见常钰青的左臂一直垂着不动,便猜他左臂有伤,不料果然是猜对了。阿麦见常钰青松开了手,这才虚脱一般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起气来。

常钰青退后一步,看着阿麦冷笑不语。

阿麦也不看他,只用手抱了自己的双膝坐在地上,低声叹道:“真是鬼门关里转了一圈……”话只说了一半却突然从地上蹿起,手中寒光一闪,猛地刺向常钰青。

常钰青冷笑一声,却是早有防备,侧头避过刺过来的匕首,右手已是握住了阿麦的手腕,顺势一带把阿麦整个人都甩到了石壁之上,上前用肩顶住阿麦背部,喝道:“松手!”

阿麦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手里的匕首已是把握不住,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常钰青冷笑道:“早知你这女人的话不可信!”

他松开阿麦手腕,用脚尖一挑,那匕首便落到了他的手中。“这样形状的匕首倒是少见,也够锋利。”常钰青忍不住赞道。

阿麦的手腕已然脱臼,她却不愿在常钰青面前示弱,只握住手腕咬牙不语。常钰青见她额头已是冒出汗珠来,却仍是不肯吭一声,心中不觉也有些佩服这个女人的狠劲。他左臂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一时顾不上理会阿麦,退后几步坐于地上,单手解开自己的衣衫,开始处理自己左臂上的刀口。这是刚才被追杀时砍伤的,因为怕血迹会暴露他的行踪,所以只胡乱地捆扎了起来,现如今一解开,刀口又冒出血来。常钰青把金创药一股脑儿地倒了上去,又从内衫上扯下白布来包扎好,再抬头见阿麦仍端着手腕倚壁站着,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钰青站起身来打量四周环境,这个石缝上面开口虽小,下面空间却大,唯有这一处上面透着光亮,两边都是黑漆漆的山洞,不知通向何处。石壁这一面直上直下长满青苔,爬是爬不上去的,而另一面更是别说,竟然是内凹的,要想上去更是痴心妄想。常钰青估算了一下开口的高度,最矮的地方大约有三人多高,如若是两人配合,想要出去倒也不是很难。

“你把匕首还我,”阿麦突然说道,“我保证不会再对你使诈。”

常钰青斜睨阿麦,眼神有些嘲讽,像是在问她怎么会提出这样幼稚的要求。阿麦却直视过去,淡淡说道:“要么把匕首还我,要么就直接在这裏给我一刀。”

常钰青见阿麦说得如此决绝,手中把玩着那把匕首,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东西就对你那么重要?”

“除非我死了,让人在我尸体上把它拿去。”阿麦答道。

常钰青微怔,却又笑了,一边抛接着手中的匕首,一边不怀好意地瞄向阿麦,故意戏弄道:“要还你也行,你把衣服脱了下来,我就给你匕首。”

阿麦已用青衫裹了山石扔下了山坡,现在身上只剩了一件白色中衣,听他如此说,二话不说单手就去解衣带。常钰青最初只含笑看着,可等看到阿麦已经露出裏面的裹胸来的时候,他便有些笑不下去了。阿麦脱了中衣后抬头看了常钰青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又低下头去解胸前的裹胸。

常钰青突然冷声喝道:“够了!”一扬手把匕首扔了过去。

阿麦急忙用手接住,插回了靴中。

常钰青不屑道:“就算你手中有把匕首又能把我怎样?”

阿麦不语,只低着头去穿刚才脱落的衣衫。可她一只手腕脱臼,单手脱衣倒是无碍,要是想单手系上衣带却是不易了,即便是后来用上了牙齿,却仍是无法系好胸前的衣带。

常钰青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脱的时候倒是麻利,穿倒是不会了,你——”

阿麦猛地抬头看他,满是泪水的眼中几乎能迸出火星来。常钰青看得一愣,就听阿麦怒道:“我没有自尊,我不知廉耻,你不就是要说这些吗?我就是没有自尊,我就是不知廉耻,自尊当不了饭吃,廉耻保不了命在,自尊廉耻是你们这种人要的,我要它们做什么!”

常钰青愣了半晌,然后沉默地走到阿麦身旁,在阿麦防备的眼神注视下,左手缓缓托起她的右臂固定不动,以右手握住了阿麦的掌部,抿紧了唇猛地用力拔伸,只听得一声脆响,阿麦脱臼的腕关节已然复了位。

阿麦脸上的惊愕之色还没下去,就听常钰青说道:“这只手一月之内不要用力。”他见阿麦仍惊愕地看着他,不禁笑道,“你倒不必感激我,沙场上见面时,必然还会是你死我活。”

阿麦冷哼一声,气道:“我为何要感激你,这手本来就是你给我弄脱臼的。”

常钰青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停下了,只是说道:“我何必和你一个女人争这个口舌。”说完便又去查看上面的出口,“你过来。”常钰青叫阿麦。

阿麦闻言看了常钰青一眼,慢慢地走了过去。

“你搭人梯送我上去,我回头再把你拽上去。”常钰青说道。阿麦仰头看了看上面,说道:“这裏上不去,搭了也是白搭。”她见常钰青剑眉微皱,又接着说道,“我右手使不得力,你左臂又伤了,就算我搭你一把,你也上不去。”

常钰青看了阿麦一眼,却突然展了眉心,笑问道:“你可是怕我上去后失信,不肯拉你上去?”

阿麦闻言扯了扯嘴角,嘲道:“将军倒是多想了,将军现在对于我不异于地狱的罗刹,我巴不得能赶紧把你送走,我上不上去又有何妨?上去了命也是在你手里,还不如自己待在这裏的好,没准儿还能留一条命在。”

常钰青没想到阿麦会是这样一套说辞,一时怔住,片刻后说道:“这裏人迹罕至,你困在这裏免不了要饿死渴死。”

阿麦却讥笑道:“常将军不用吓我,如若这裏只有我一人,怕是饿不死也渴不死的。”

“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