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极度不和,还在苏拉独裁的时期,就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但在今日路库拉斯还是要保持着表面的克制,他不希望在失去军权同时,还失去了风度。所以最初,两人还是很热烈地击拳、拥抱,就像久别重逢的战友般,谈起事务交割来,也都小心翼翼,希望绕开对方不可触及的禁区。当路库拉斯看到庞培因为长途跋涉,头顶上带着的桂叶冠已经枯萎时,还命令部下送给他一个新鲜嫩绿的。
卡拉比斯等人,则在阿庇斯等护民官的指示下,与庞培的随员一起,忙着整理文书、图章、信札、令牌,在谷仓里忙来忙去。但最终,两个人还是当着很多将佐、护民官的面,争吵起来。
大伙都不知道他俩发生吵架的源头,究竟是哪一方说错了话,但都目睹了这两位统帅不战则已,一战就要到底的决心与气魄。庞培大声指责路库拉斯:“阁下这几年的远征,除了虚掷共和国的钱财、鲜血与信誉外,毫无成果。现在米特拉达梯重新崛起了,本都迟迟无法消灭,正因为元老院的父亲们对您无法忍受,才临时指派我来收拾残局。今日我稍微巡游了下阁下的军营,裏面全是消极怠战、腐化堕落的景象,您难道不知道,在以后的征战里,我要背负多大的困扰吗?”
路库拉斯毫不相让:“是的,我虚掷了共和国的一些东西,为它安定了比提尼亚的局势,在我来之前,这个王国已经摇摇欲坠了,是我挽救了它,让它重归罗马的怀抱。我仅仅带着一两万兵士,攻克了不下三百座城市与堡垒,消灭了数以十万计的敌人,打败了小亚最有权势的两个帝王,我是第一个进入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的罗马将军,我让所有的敌人噤若寒蝉——然后你,一脸虚假笑容的庞培来了,用卑劣的伎俩,欺骗了民众,夺走了我的部下,夺走了本该完全属于我的荣誉!”
庞培昂起头颅,笑道:“和我的那些辉煌的战绩比起来,金枪鱼你的这些作为只能算是残微萤光而已,我二十岁时就……”谁想路库拉斯劈头就打断了他的自吹:“你的那些战绩我们是知道的,在西班牙你的军队屡次被独眼龙塞脱乌里斯挫败,而你只会在军团兵士前穿着丝质长袍,搞什么胜利女神祭礼,诓骗罗马你节节胜利,并写信威胁元老院,说若不满足你军队的给养,你就会放塞脱乌里斯进入意大利。当独眼龙被他叛乱的部下暗杀后,你就把一切都当作是你的功劳——在西班牙,你抢了梅特拉的功勋;在镇压斗剑士大起义里,你抢了克拉苏的功勋;现在在本都,你又来抢我的功勋——庞培,你就是个贪得无厌的食尸鹰,当我路库拉斯用剑把敌人杀得尸横遍野时,你就被尸体的臭味和血腥味吸引来,吃着腐肉,然后呱噪着,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
这话说的连旁观的卡拉比斯都觉得有些太厉害了,只见庞培抬着头,气得那一绺卷发都僵直了。然后路库拉斯一撇嘴,挥挥手,就准备离开了谷仓,要只留庞培一个人留在那里,不欢而散。
“请留步,西里西亚总督。”这时,特里阿里突然发话。
路库拉斯回头,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有何贵事,特里阿里·黎克达尼库斯阁下?”
在王国地域名后缀上“库斯”,一般在罗马是称呼征服此地的伟大统帅的专用名字,比如努米底库斯、阿非利库斯、日尔曼尼库斯等,现在路库拉斯称呼特里阿里为“黎克达尼库斯”,明显是狠狠讽刺了他在此处的无能的惨败。
特里阿里十分尴尬,他迄今也没敢在营地里公开露面,害怕第八军团的兵士会把他直接杀死。但他很快就清了清嗓子,在路库拉斯前,摆出一副很神气很严厉的样子,“喂,你不要以为把事务交割完毕就了事了,前西里西亚总督阁下。”
金枪鱼侧过身子,微笑着,十分轻松地说:“怎么?是例行的指控吗?请问你有何罪名,会安置在我的头上。”
“你贪渎,滥用私权,作战不利。”特里阿里说这些话时,是缺乏底气的。
路库拉斯逼到了特里阿里的面前,沉着声音说道:“您是在开玩笑,不是吗?黎克达尼库斯。当年我十九岁时,就继承了四百塔伦特的财产,我在罗马、那不勒斯、坎佩尼亚有七十座别墅,我把财产撒出去,能随时组织起十个军团的军队,为我服役整整一年。现在你竟然指控我贪渎?据我所知,贪渎这种罪行,大多出现在煽动民意、自我标榜、信口雌黄才爬上来的所谓的平民代言人们,他们一旦在某个行省谋得个差事,就丧心病狂地捞钱放债,有的人一个任期就贪污了三千万塞斯退斯,只有生来缺乏某种东西的人,才会对其有执着的贪念。哦,但愿我说的不是你,特里阿里,听说你出身贫民窟,品行一向检点。”
这下,特里阿里反倒被路库拉斯讽刺得节节败退,就在庞培方陷于极度不利的境地里,谷仓门外一个声音朗朗传来:“我愿意指认我亲姐夫的罪行!”
克劳狄再次带着那种邪恶而俊美的笑容,得意地走了进来,庞培与特里阿里看到此景,便在一边窃笑起来。这时,轮到路库拉斯惊骇了,他指着妻弟对庞培说:“你为何将这个混蛋放出来,他煽动兵变,私通本都,他这时候应该在槛车里。”
“姐夫,你是在滥用私权啊,准备堵住我的口舌,让你的真面目无法昭然于天下。”克劳狄说完,就把手里的卷宗抖开,裏面详详细细,记载着路库拉斯的众多“罪行”:比如他前往利比亚、埃及筹粮时,与当地国王私下交往,接受了极多的礼物,当然卷宗里改为了“贿赂”的字样;又如指控他私自侵占战利品,不分发给部下;又如他在取得巨大胜利后,有意姑息敌人,用来拖延战争,为自己赢取更大的荣誉等等。
路库拉斯一条条读着,情绪越来越悲愤,克劳狄得意非凡,乘机补刀:“我尊敬的阁下,怕是你就算回到罗马,连个小凯旋式都无法享有了。”刚说完,路库拉斯就爆发了,他提起了妻弟的衣领,吼道:“为什么裏面还有对我弟弟马可斯的指控,现在的纠纷和马可斯有什么关系!你们胆敢害我的弟弟,我就会在复雠女神神像前发下血誓,追到黄泉冥府,也不能宽恕你们!”
克劳狄也慌了,这个卷宗是那天晚上那个神秘人塞给他的,其间的内容详情,他自己都没怎么细看,也不知道居然还有指控路库拉斯的弟弟马可斯的内容,不由得暗暗叫苦:了解的人都知道,路库拉斯的弟弟马可斯,有些轻微的智障,凭借家族的荣华,曾经担任过苏拉的度支官,现在这卷宗控诉马可斯在任期内玩忽职守(必然的,因为是智障),内里语词十分激烈——但谁也都知道,路库拉斯愤怒的命门,就是马可斯,整座罗马城都知道他们兄弟间的爱悌之义,谁要敢动马可斯的话,路库拉斯就会化为一头冲进陶罐店咆哮的战象。
“安静下来,安静下来,我亲爱的老友路库拉斯,您此刻可不像个天生的贵族。”那边庞培又发话了,然后他向路库拉斯摊牌:“现在是市民大会向您提出控诉,最终结果如何,是要等您回到罗马城再作分晓的。但现在您必须赦免您妻弟克劳狄的过失,僵持下去,对您的家族与声誉都有所不利——放心,克劳狄会继续在我帐下效力的。”路库拉斯笑了起来,对庞培说:“让他在你帐下效力?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真是恭喜你,庞培。”
“此外,路库拉斯,此时此刻您看到这份缜密到天衣无缝的指控卷宗,难道您就没有有所怀疑过吗?”庞培的这番话点醒了路库拉斯,对方喃喃自语道:“这裏面很多刀笔,都是我私人信札与文件里才有的内容,难道说是……”说完,他把凌厉的目光对着他所有的奴隶与自由民一扫,愤声道:“难道说,你们当中有人违背了庇主与被庇护人间神圣的关系,翻阅收集了我的私人物品,网罗了我的罪行,出卖了我!”
这下,卡拉比斯所在的人群像炸了锅般,克劳狄也瞪着好奇的目光,要搜寻那夜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持盾奴凯利直接毫不客气地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弯刀,准备将叛徒碎尸万段。
“都放下武器,这不过是个走过场的普通案件而已!”庞培威严地呵斥着,凯利慢慢回到主人的身边,把弯刀入鞘。然后庞培微笑着,稍稍抬起手指,对着——卡拉比斯,一指。
结果,卡拉比斯的头发都要倒竖起来了,背脊阵阵恶寒,“天地良心啊,伟大的庞培,以前咱们可是素未平生的关系,其实这段时间,我生活的唯一内容,就是与波蒂颠鸾倒凤,享受燕好极乐,我怎么会收集路库拉斯的藏物,还写出这样一份卷宗呢!我和路库拉斯可没啥恩怨情仇啊,相反我还希望将来去罗马,能接受他的照顾呢。对了,我最近才算学习过律法方面的知识,这玩意儿洋洋洒洒,就算想写也写不出来啊!”心裏想着,嘴边却急得直打哆嗦。
“出列吧。”庞培继续笑盈盈,“没关系,就如你在信件里提的要求那样,我保证不会让你收到任何伤害的。”
“我……”就在卡拉比斯准备迈出脚步,向所有的人辩解时,他身边的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说了一句:“没错,是鄙人为了军团的正义,把路库拉斯的罪恶书写在这个卷宗之上的。”
“哎也!”卡拉比斯心中一个巨大的感叹号,然后他往身边站出的这个“叛徒”定睛一看:
没错,就是他的声音,克劳狄也听出来了——路库拉斯的贴身草药奴隶,犹太加利利人,德米特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