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蔑视我是个暴发户,我却鄙视他们毫无价值;他们以我的社会地位羞辱我,我更因他们的各种丑闻而羞耻。”——马略对贵族元老的讥讽
小加图走到外甥的面前,低着头和他轻轻私语了几句,而后很有礼貌地对着卧榻上相伴坐着的李必达与法老说:“既然司令官同意了后半部分,那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我授权你出兵塞浦路斯,但希望喀西约与布鲁图跟着你,特别是布鲁图他必须要跟着你上岛,围攻首府萨拉米斯。”
“安心,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既然摆明了战利品各分一半,我绝不会仗着拥有军团欺负我们的哲学家,也是我的好友布鲁图的。”李必达把话说得正义凛然。
“可是舅舅您……”
布鲁图的话语被小加图抬手打断,说“塞浦路斯行省的政区太怪异了,还包括达耳达诺斯海峡角的拜占庭,刚刚被授予拉丁殖民市的身份,据说罗马的移民与希腊的原住民这段时间也闹了矛盾,再加上难缠的色雷斯的酋长国王们,阿谢尔马上会陪伴我前往那儿调停。所以狄林默和坎耐迪斯就跟着你,把账本簿子保管好,任何缴获都要登记入账。”说完,舅舅的手沉沉地按在布鲁图的肩膀上,“好好干,你是可以的。”
这一按非同小可,布鲁图直深呼吸,连连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我必当全力而为。小加图此举深意,李必达当然明白,他想得到丰足的金钱回罗马城,但又不愿意损坏自己的清誉,另外既然外甥和自己是好朋友,想来也不会过分刁难。
但李必达这样的判定只是转瞬间的事,他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新的情况,在加图提及坎耐迪斯追随他外甥上岛后,在角落里拿着海绵棒的穆纳久斯,眼神明显复杂起来。
哼,也对啊,罗马人是最看重主人和门客间的庇护关系的,一面这种契约要求门客无条件为主人的利益服务,另外一面严禁主人对不起或欺骗门客。即便在法庭上,门客完全可以凭借这种身份关系,拒绝指证主人的罪行,相反也是一样。别看现在穆纳久斯算个不大不小的官,但当小加图便秘时,他还是要为主人调制通便剂,要为主人用海绵棒擦屁屁,不过李必达相信穆纳久斯认为干这一切是毫无心理负担的,他信任自己与主人间的深厚感情。
不过当加图让坎耐迪斯去岛上,穆纳久斯就受不了了,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我和主人什么关系,他坎耐迪斯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主人不再信任我了,我好酸酸桑心这类的情感,就咕噜咕噜冒出来,生动地展现在他的眉宇之间了。
哼,有破绽。
但现在还不是挑拨的时候,李必达咳嗽了两声,说还有件事要商量,那便是马上犹太商团借贷给你们的一亿塞斯退斯,必须要有三千万拨为我十三军团的军费。
小加图耸耸肩膀说没问题。
“还有,塞浦路斯的托勒密必须得死,没什么爱神庙的祭司给他去当了,这样共和国也能节省笔长期的开支。”
这时,法老对着小加图点头,意思说李必达这个请求确实是他的方案,布鲁图便趁机也加了砝码,“那我同样有伴随你前往埃及,监督战利品清点拍卖的权力。”
双方“很爽快”地达成了一揽子协议。
在返回以弗所的航船上,海洋上透着点点阳光的横帆下,李必达安静地在甲板上,蹲在托勒密父女的面前,悄声问“尊敬的法老陛下,您必须得告诉我实情,那就是——塞浦路斯岛上是否有数目极大的财富?”
法老和克莱奥帕特拉对视了下,接着小艳后主动发话了,“这就是我叔父背叛父君的原因,父君年轻时遭逢国难(现在是第几次了?),曾前往叔父王国避难,携带了大批的金银财宝,其后为复国,就把这些财产留在了塞浦路斯岛,自己前往本都国王那儿去请求援兵。”
当然,当然,这个故事我当然是之前听我的庇主金枪鱼说过的,所以我才知道这个岛国战争内里牵扯的东西不会简单。
“但后来我父君复辟后(那现在是第几次复辟了?),叔父却垂涎这笔财产,将其扣留了下来私吞,开始和夫君对立,这也是先前他和我姐姐站在同一阵营,并与罗马为敌的根本缘故。”克莱奥帕特拉说出这些话显得很艰难,毕竟她明白,现在不管是小加图还是李必达,都开始关心这笔本该属于我埃及王室的宝藏,就算打败塞浦路斯……“我的朋友李必达乌斯,这笔财产我不欺瞒数目,足有七千塔伦特!”
这下,李必达的眼睛发直,喉结飞速上下滚动,七千塔伦特,七千塔伦特,这大概是埃及托勒密王朝几百年来国库的精华,正是因为丧失了这笔财富,托勒密为了报仇雪恨,筹划远征塞浦路斯岛,才开始白手起家横征暴敛,结果又被二度轰走。只要能拥有这些金钱,哪怕真的按照和加图的协议均分,那也是三千五百塔伦特,老天爷,我就会与凯撒、庞培和克拉苏并肩了!加图这货色要愿意把这笔钱上缴国库,捞取政治资本随他的便,但我有了这些钱,就把老婆和波蒂接出来,也不回高卢了,都去小亚的阿戴安娜王国发展,十年后我必将能抗衡罗马,还管什么叛国罪,好笑?
但他看了看法老,又看了下小艳后,心中又犹豫起来,特别是小艳后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便又转念一想,按理说法老原本是不会把这个惊天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但克莱奥帕特拉既然说出来,想必也是无可奈何,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对,还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好,舍弃三千五百塔伦特,赢取对一个强大国家的暗中操控,选择啊选择,又是选择题。
“安心,我唯一感到不满的是,大概只能为法老陛下取回一半的金银了,但是重建国家,偿清凯撒的债务应该是足够了。”李必达最终的这个回答,让法老两颊流泪,把脂粉都染花了,紧紧握住司令官的双手,抖抖地表态,“李必达乌斯,您将来不但是我的财务大臣,还会成为我儿子与女儿的监护人。”
这,又当上监护人了?
李必达走在以弗所药神庙后面的街道当中,这座城市说真的——比肮脏而拥挤的罗马城好多了,虽然希腊佬的屋舍是长条形的,只有个院门是对在外面的,但好歹整齐划一,街道也是那种足够四五匹马同时通过的,兼有水管和排污沟,两侧还有照明用的灯柱,点着鱼油等燃料,主要的花费都是市政司用圣地奉纳与旅游税收来解决的。
罗马城这时候是什么模样?除了拉水拉粪的车辆(这些车辆在白日基本不出现,因为街道实在太窄,过人都拥堵不堪),就是成群打着火把的奴仆,护送着主人安全回家,或者去给其他人戴绿帽子,要不就是三三两两游荡的醉鬼暴徒,在黑影里像僵尸般晃来晃去,随时准备抓住个过路人殴打一顿。
在邻街的第七处房舍,李必达单身走到那儿,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巷子两头,似乎都没什么人,偶尔传来几声狗警惕的叫声,大概是衝着自己来的。他是偷偷溜出军营的,安排了其他将佐在裏面宴会,来麻痹港口营地里的布鲁图与喀西约,而刚回以弗所,犹太商团的首席约瑟夫就很爽快地把一亿塞斯退斯贷给了加图方,而后便齐齐返回优伯特尼亚,所以布鲁图还不知道他和这个商团究竟有什么密切的联系,也懒得继续询问了,钱到手能运转事务就是好的。
而他本人今晚来此,就是要和优伯特尼亚王国的实权者,好好“谈谈”。
敲打了几下门面后,打开门的是举着火把的毕都伊塔,他靛蓝色的脸面是很好辨认的,待到李必达进来后,发现狭窄长长的四面墙内,站着十余名加拉太蛮族剑士,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进来吧,女主人在等着你,虽然她一直不愿意这么承认,这时候她早该回优伯特尼亚的冬宫去了。”毕都伊塔将火把斜插在门阍后的壁架上,而后就对其余人使了个眼色,纷纷退了出去。
狭长幽深的屋子里,家具很少,倒有个长榻横在内外室间,垂着丝线和贝壳做的帘子,长榻边是几个米利都秀气的绣图陶罐,裏面居然插着几根已然枯萎的郁金香,李必达取出来看,顿时觉得有意思,他在罗马城和高卢从来没见过这种花卉,想必是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种植出来的,尚未传入罗马。李必达便坐在长榻上,将一朵耷拉下来的花用胸针别在了领口处,又慢慢站起来,在烛火里等着阿戴安娜那小娘,好慢。
这时楼梯响动,一个披着松软栗色头发的“戏者”缓缓走了下来,烛火里她用修长的素手,将戏演用的假面遮挡在容颜之上,就在李必达想回头时,“戏者”突然吟诵起来,“这城市陷落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