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里的特格雷尼斯,听到外面的声音,本能警觉起来,他急忙全身赤|裸地冲了上来,沾上水的地板实在是太滑了,他连滚带爬地用手怕打、拉扯着沉重的青铜门,伴随着刚才在打盹的几名奴仆的惨叫声,特格雷尼斯颓然坐在门前,惊骇和畏惧从四面而来——他精心挑选的贵族子弟组成的禁衞军,为什么会突然悖逆他,为什么!
这时,在王宫后面的巨大别院当中,所有的禁衞军都手持旗帜,肃杀地站在那儿,原本在此工作的磨坊工人、面包师、餐点厨子与浣洗女奴们,都被赶到了处墙壁的角落里,六神无主地抱作一团,直到睽违的王后奥特裴丽,在一名身材高大的靛青武士的护送下,坐着肩舆杀气腾腾地步入来,她看到所有的军官都在仰视着自己,就很直接很公开许诺到,“当年我也曾希望与罗马为敌,但现在在情势面前,一切的想法都是那么脆弱,对方的使节就在阿塔克塞塔的军营当中,所有的贵族与将军都不愿意投向帕提亚,而邻边的优伯特尼亚、盖拉夏皆是如此态度,亚美尼亚没必要成为牺牲品,我会负责去向王上说项,但是王上这段时间不可接触任何奸佞,还有宠妃们。至于忠诚勇敢的兵士们,罗马的使节许诺,一旦两国达成美妙的和平后,你们每个人都有五百枚德拉克马的赏赐,还有相当的土地。”
随后王后扫视了下整个身边,并没有任何兵士用刀剑提出异议,便指了下加斯巴,对方立即上前半跪在肩舆前,“马上就将王的所有宠妃、随从宦官,包括其他子嗣处理掉,动作快点。还有,将李必达乌斯将军迎入王宫里来。”
入夜时分,从军营里走出了一支打着松明的队伍,沿着城墙和山脉梯道蜿蜒而上,墙壁间严阵以待的弩砲和棒投器密密麻麻,在队列前面骑着白马的李必达,额角上密密渗着汗珠,寒冷的秋夜当中,兵士嘴裏开始呼出阵阵白气,他看着隐隐在夜幕里反射着白色光芒的一体的王宫与要塞,知道这万一是个陷阱,自己和所有的手下都逃不了的,从他踏入阿塔克塞塔那一刻起,这种非此即彼,在生存与死亡间的抉择便以注定。
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火光尽头,内里毫无可辨之物,李必达咕噜了下喉咙,随后在前,提着缰绳,腿子提在猫头鹰的后腹部,马提亚与阿尔普一左一右伴随着,快速地冲了进去。
接下来,他就看到,一排排跪在墙边,用绳索与布条蒙住眼睛,勒住嘴巴的男女老少,正在被亚美尼亚的禁衞军挨个砍下头颅,尸体横七竖八地被提到了排水渠里,李必达带着衞队静无声息地穿了过去,在远方一点的校场,他又看到许多人在挖掘着,似乎是掩埋尸体的大坑。这时,毕都伊塔与一位禁衞军官上前,衝着他颔首,李必达就明白事情已经成功了,心头的一块石头迅速落地,打着马鞭就从屠宰场越了过去。
那个由陶土匠扮演的伪王,还在傻痴痴地坐在正殿的宝座上,他的眼前到处都是提着剑的武士在晃动,也有衣着华美的男女,有的在到处躲藏,有的被当场杀害,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他也只能呆在原地,一丝一毫不敢乱动,突然王后在一帮侍女的伴随下,轻轻坐在了他身边的小王座上,这可是正牌的王后啊,风韵犹存,突然还对他浅笑了下。
伪王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正殿大厅的血泊间,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在部下火把的簇拥下,顺着台阶走了上来,好像在观赏出盛大的血色戏剧。王后奥特裴丽亲自朝他行礼,而后又坐下,对方盯着伪王看了下,饶有兴致地说,“原来这就是贵国圣山祭典前的伪王,相貌似乎与万王之王类似,但是这身气质,裹着王者的衣物也是凸显不出来的。”
这会儿,已经有大批奴仆匆匆上来,开始运走尸体,擦洗血迹了,奥特裴丽微笑着对李必达说,“这位伪王并非今晚议事的核心,留着他自有用处,与此相比,我更关心我那漂流在外,刚刚返回来的孩子如何。”
“王子殿下,不,是未来的万王之王,圣山之巅的雄狮,自然是安全的,我增派了整整一个步兵大队在军营里衞护着他,而且军营官长据王后的介绍,也是十分忠诚之人。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尊贵的王后,你我筹划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算上您妹妹优伯特尼亚的份。”李必达接着做出个噤声的姿势,“不过就算如今胜券在握,王子殿下还是不宜出面,为了最终的一锤定音。所以,我再次代表共和国询问您,王后阁下啊,能否保证亚美尼亚与罗马的友谊?能否真正杀伐果断?”
“这是自然。”奥特裴丽很轻松地回答说,“事情成功,来年鄙国将兑现承诺,提供给您一万名骑兵的仆从军,如何?”
当然很好,李必达慨然许诺,并保证小特格雷的王位在共和国的认可下,必将稳若泰山,而且随着共和国与帕提亚冲突的加剧,您儿子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凸显出来,得益的永远是贵国——当然,这个事情暂时也要保密,马上我有两个军团,另外还会再问克拉苏阁下再要半个军团来,就是叙利亚第四军团,我听说克拉苏在急速航海来小亚时,这个军团的司令官差点淹死,船只和人员丧失了一半。
这两个半军团,必须潜伏在亚美尼亚边境上,“总之,不要让帕提亚的细作发觉阿塔克塞塔内有很大的异常,继续保持外部的一切,所以的事情都在今晚解决好。”说完,李必达笑着对那位不知道各位在说啥的伪王鞠躬行礼,而后告退离去。
次日清晨,阿塔克塞塔的王城,所有都十分正常:伪王依旧假模假样地坐在王座上,宫廷内的异己全部肃清完毕,城墙的衞戍仍然严密,而对王城下市集里的民众而言,昨晚似乎也就是听到了军营里有军队的调动声音,但这对一座王国的心脏都市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谁都知道,现在整个小亚与叙利亚,都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
那个门窗被完全封死的浴室里,油灯已经慢慢枯萎了火光,真正的王,特格雷尼斯目光呆滞,看着黑暗渐渐如潮水般,将屋内给彻底淹没,这段日子他没有吃食,没有饮水,饿的话蘸点膏油和精油吃,渴的话还有浴池里的清水可以饮用,对的,他暂时没死,看来叛变者也没希望叫他死去的样子,始终是死死看守着他,没有进来处决的意思。
不过问题是,距离圣山祭典还有整整一个半集市日,当然这时间对特格雷尼斯来说,只是个模糊的概念罢了,失去火光的浴室暗无天日,几名宦官已经自杀,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哪派得胜,见到这幕的自己都必须得死,万王之王就坐在撞柱而死的尸体间,沉默地坐着。
等到一个集市日过去后,所有的膏油什么的都告罄,他开始在无奈下吃自己的粪便,原本设想自己可能会遭遇这么一天,应该说是有的王者都有如此的顾虑,王座上随时悬着把达摩克里斯剑,“那时候就轰轰烈烈的死去吧,要不失王者的风范”,彼时坐拥王宫、雄师和权柄的他慷慨地想着,但事到临头了,他发觉,就算吃带着恶臭的排泄物,自己也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这时是该赞美生命的顽强呢,还是自嘲贪生怕死的执念呢?
终于,在圣山祭典前一天,青铜门轰然被打开,特格雷尼斯全身赤|裸,捂着毛发散乱不堪的脑袋,窝在片臭气熏天的粪便堆里,被突然射入的光线照得无法开眼,他的身体也十分衰弱,连话都说不出,但几名如狼似虎的兵士,大多是昔兰尼人军团所属,亚美尼亚禁衞军首长加斯巴断然拒绝了处死王上的要求,他认为叛变可以,但弑君是万万不行的,只有让外来人操劳了。
这几个兵士将特格雷尼斯的发辫抓住,将他像牲口般拖出来,对方目光涣散,嘴角微张,不知道在表述些什么,某名兵士将一根带刺的铁棍伸入他的嘴裏,狠命搅动了几下,这位真王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的舌条、牙齿全部化为碎沫沫,“给他穿上王的冠冕与衣服”,带头军官用带着色雷斯土腔的希腊话喊到,手下将胡乱将些华美的内衣罩袍,套在了满嘴是血,像条死鱼的特格雷尼斯身上,接着把他一路架到了喷泉的庭院当中,奥特裴丽站在那儿,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夫君,竟然笑着对身边的伪王说,“你要演出的戏目,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闭幕,不过也很简单,往后你就是中风的症状,我会赐一所阔绰的宫殿给你,美食、侍女都不会缺乏,你只要在裏面享受,不要出来就行。”
那伪王瞪大了眼睛,满是那种市井小民的夸张讶异,看看王后,看看半死不活的真王,又看了看周围沉着脸的甲士,而后轻微地说了几句话语,想必是对开出的条件感到满意。
几名王后的亲信宦官,将真王扔到了一个轿辇之上,用绳索将他捆绑好,送出了王宫的正门,无数亚美尼亚贵族在门前用战车列好了阵势,当他们看到“伪王”被抬出,“真王”与王后在禁衞军的簇拥下,对所有人挥手致意时,都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亚拉腊山顶,被解开绳索,除去头套的特格雷尼斯,跪在雪和草地上,几名昔兰尼人军团兵士在擦拭着剑刃,万王之王冻得瑟瑟发抖,他看了眼远方的峻岩,而后突然天横倒,一只鹰在他的瞳子里展翅掠过,魂灵出窍的瞬间,他看到了,还是那么年轻的弥萨罗自天际落在岩石之上,微笑着牵着他的手,慢慢升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