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在斜阳下的灶神庙,李必达敛容正襟危坐在围柱前的圈椅上,不久李希莉娅携带着大批的文书,从内里走出,很淡然地对他说到,“马上我会让泽诺与你一起去宣读,克拉苏的遗嘱的。”
“这些遗嘱,是在总督阁下出征前就寄存在灶神庙里的吗?还有,可以保证上面的印章和内容都有效吧。”李必达拍了下扶手,站起来问到。
李希莉娅抬着细微的额头纹,将文件合在匣子里,交到了低头的泽诺手里,而后说出句话,“当然。”
这个回答让李必达满意极了,这时外面突然淅淅沥沥地再次下起雨来,李必达记得之前他与克拉苏从鲁塞尔村返回这裏作占卜时,天也在下雨,沉闷的雷声里,李希莉娅与他寒暄了几句,就很从容地离去了,整个圣火祭坛的大厅内,就只剩下拿着匣子的泽诺,与与她相距不过十个罗马尺的李必达了。
熟悉贞女掌握遗嘱程序的小泽诺,当然知道刚才两个人对话的实情内幕是什么,在宣读金枪鱼遗嘱作为她出道之事后,李希莉娅一直叫她保管遗嘱的钥匙和清点工作,克拉苏究竟事先有没有立过遗嘱,并保存在灶神庙里,她比谁都要明白。
雷声轰鸣而起,白色的闪光猛地滚动,掠过整面墙壁,这时李必达的眼神突然咬住了吃了惊吓的泽诺,对方倒吸口冷气,耸着肩膀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结果没能拿稳匣子,导致外倾了下,几块封蜡的字板滑出,一些莎草纸在冷风里飞出,李必达箭步上前,左手利索地将字板推回匣子里,右手一个个将飞出的莎草纸收回,“你在害怕什么?”
泽诺的眼瞳低垂,急忙摇头。
对方不经意地用目光在莎草纸上掠过,快速肯定了李希莉娅没有动过手脚后,便继续上前准备宽慰下泽诺,但那个年轻的贞女还是惊惶地继续后退着。
一时间,李必达尴尬了,他只能伸着手,与泽诺相隔着些许距离,这还是那个以前只会偷偷在角落里,用红润的脸色和毛茸茸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的那个小姑娘吗?也许,泽诺还是那个泽诺,但他却不是以前的他了,雷光里,这两位就杵在原地,被映照得如剪影般。
但,在雨停之后,穿着白色爱奥尼亚式长裙的泽诺,低着头捧着匣子,还是坐上了李必达奴仆们扛着的肩舆,披着长袍的李必达,则走在肩舆的前面,雨后的街道上,帕拉丁山上横下道彩虹,把他们脚下的水洼映射的斑斓,街道上的行人继续从避雨的拱廊里走出,将牲口和小车推得到处都是。
“现在就前去普来玛,在日落前务必抵达。”李必达面无表情,对着奴仆们吩咐道。
别墅前,几个结伴而来,披着骑士披风的,在门阍前就开始有些犹豫了,因为那儿有些颓坏的院墙上,靠着密密麻麻的束棒,这些全是罗马城权要的象征,所以这些骑士不明了今夜的晚宴究竟是个什么场面,但巷口处的人物越来越多,有的是同样受邀请的骑士,有的则是穿着靴子的护民官,有的是穿着华丽丝绸短衣的奴仆,在日暮时分普来玛重新熙熙攘攘起来,许多宴会常客大概只能从几年前回忆出这样的光景了。
虽然池园和建筑很大程度上荒芜了,但位于人工湖面上的阿波罗餐厅在紧急的维修下,依旧焕发出金碧辉煌的色彩,所有的宾客都聚集在此处,许多人哪怕是素以积蓄丰厚着名的骑士们,都风闻过以前宅园主人的奢豪,说实话路库拉斯的一盘孔雀舌,就几乎相当于他们一年的收入了。今天他们终于又重见了如此光景,李必达高价雇傭来的东方菜系厨子,像变魔法般,从烤猪的肚子里拉出一串串烤肠,当宾客举着酒水瞠目结舌时,他们又端上了个镀银的盘子,接着打开罩子,真的鸟儿在宾客的欢呼下自裏面飞出,在房间的四个角落扑扇乱飞,“关那个天井啊,关那个天井啊!”有些熟识内情的家伙就叫唤起来,侍立在旁的奴仆赶紧用绳索拉扯机关,原本打开的天井,顿时轰轰合上,鸟儿惊魂失魄地叫着,不少撞在上面,鲜血飞溅而坠落,宾客们觉得有趣极了,比在竞技场和赛车场上看着人们以命相博还要尽兴——元老和骑士们已经厌倦了大型猛兽的厮杀,这种小生命的陨落反倒耳目一新。
在厨师、男女奴仆、琴师的助兴下,大伙儿立刻达到了高潮,有人心细地计算过,十二个显要的元老贵族都来了,他们之前都是负债累累,是谁帮助他们脱离债务危机的?不言而喻,现在罗马城里都明白,李必达是凯撒面前的大红人,并且这次宴会的目的大伙儿也有些风闻,那就是关于克拉苏巨额遗产的问题。
克拉苏的七千塔伦特资产,那只是现有的,刨去三千塔伦特被他携带去了叙利亚而灰飞烟灭外,还有不少分散储存在各处神庙当中,现在他的仇仇苏雷纳为李必达所杀,巧的是,听说克拉苏在遗嘱里,早就确立他儿子小克拉苏为第一继承人,而李必达乌斯则是第二。
“这全是一派胡言!”一个叫做伯雅尼斯的老年骑士,涨红了酒糟鼻子,大喊大叫起来,虽然在经济上从属于克拉苏,但信仰上他是西塞罗的忠实拥趸,对西塞罗简直崇拜到痴迷的地步,所以先前就被对方委托,前来探询这场宴会的底细——西塞罗不过是个外省出身,他在共和国向来以消息灵敏为着称,但这时伯雅尼斯是酒水灌得有些多了,不由得冒失起来。
就在两派骑士为继承人的真伪开始对立争吵时,空气又开始沉闷起来,外面偶尔夹杂着闪光,看来春雨还是没有彻底完结,这时门阍大开,李必达带着泽诺的肩舆快速地走进,宾客们纷纷从坐榻与卧榻上站起,向这两位致敬,特别是他们看到举着遗嘱匣子的贞女时,更是咋舌,看来继承人这事要尘埃落定了。
而后走在李必达旁边,与他态度十分亲昵的人物,更是叫人容易下达定论——元老院的监察官司平泽尔,正和对方很是密切地小声说话着。
“我总感觉,以前欠着四千万塞斯退斯的债务,和现在无债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司平泽尔如此抱怨着。
李必达便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询问这是为什么,难道背负沉重债务的日子很轻松?司平泽尔哈哈笑起来,说因为我以前负债,和现在同样,都是手头没钱,所以凯撒帮助我清偿债务,反倒没什么奇特的感觉,真是奇怪。
这话李必达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赤|裸裸的索贿了,先前他已经派出一队奴隶,背着二十万德拉克马的银币陶罐,送去他的宅邸了,但他的妻子公然对带头的凯利说,“这个帕拉丁的宅院虽然高不可攀,但是我觉得它有些年久失修了,现在的贵妇对阿皮隆或者阿尔巴的别墅更加感兴趣。”
“请告诉尊夫人,马上两个地区各有一处带着园林喷泉的别墅,供她交换着入住。”李必达说话异常直接,但却让监察官意外受用,他就喜欢这种风格,随后他敲打着酒杯,高声宣布我就是罹难的前任执政官的遗嘱宣布人,并且得到了灶神庙首席贞女的认可,那么就有情在场的这位贞女,把遗嘱交出来吧。
当泽诺脸色绯红,从匣子里取出厚厚一沓的遗嘱后,不少骑士特别是伯雅尼斯,带头发出了很大的嘲讽声,“这些莎草纸,大概是这个季度才从埃及运来吧,上面还有股新鲜的海风与鱼臭味!”伯雅尼斯大声笑道,不少人附和着,他们公开指责着,“难道不是你勾结贞女与权贵,肆意要瓜分篡夺克拉苏阁下的遗产?”
在这种指责的浪潮声里,泽诺几乎都站不稳脚步了,贞女的声誉和信用遭受如此非难,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没想到会落在自己头上,她难堪极了,只能将匣子微微举高,遮挡住脸面。
但李必达却岿然不动,就像在战场上坦然无惧的勇士般,看来他早有准备,他很快速地对着所有人喊到,“诸位,我曾在阿波罗神像前宣誓效忠过前执政官阁下,这份感念我迄今未忘,正是由于它的支持,我才在恶劣残酷的沙漠里,击败了杀害执政官的凶恶敌人。”说完,他突然从马提亚捧着的另外个匣子里,提出个头颅出来,往地板上一扔,大伙儿尖叫着,手里的酒杯和餐盘砸到地上,纷纷躲开,头颅来回滚动了几下,是个挽着蛮族发髻的东方将军模样,相貌已经狰狞模糊,“这就是苏雷纳,他属下的骑兵号称是角蝰与蝮蛇,个个都是精锐无双的骑兵。但是我将他击败了,不因为别的,是因为神指认了我,克拉苏阁下的英灵认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