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上帝,它成了废墟。”——狄更斯看到罗马大斗兽场的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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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六百万塞斯退斯,这真是一笔了不起的钱款,真亏得他能做得出来。”当凯撒离开后,许多元老带着鄙夷和羡煞的混合神色,纷纷议论说。
这时候西塞罗缓步走出来,俏皮地说,“这是一笔比你们知道要合算多的钱款,因为还有‘第三笔’在外面没花呢!”听到这话后,会意的元老们都猥亵轰然大笑。
而还在台阶上徘徊犹豫的布鲁图,则面色涨红,因为刚才西塞罗使用了谐音双关语,“第三笔”与“特伦奇娅”在拉丁语里发音相同,而后者恰好是塞维利亚的女儿,也真是布鲁图的妹妹。此刻,另外个叫卢加的元老,也过来拍着布鲁图的后背,说:“不用担心,我可爱的马尔库斯,虽然凯撒看中了你妹妹,能享受美艳母女的齐人之福,但这起码也证明了你并非凯撒所出,毕竟他不是曾经的喀提林,能侵犯自己女儿。”
布鲁图勃然大怒,反手拧住卢加的肩膀,就对他挥舞着老拳,几拳就将卢加打得鼻血飞溅,瘦削的哲学家几乎化为了野兽,而会堂则成了角斗场,他咆哮着怒骂着,继续按住卢加的脑袋,撕扯着他的头发和衣服,将脑袋朝廊柱上猛撞。这会儿,其余几名和卢加同气连枝的元老即刻挥手,站在会堂外的身强力壮的仆从们,即刻冲上来,将布鲁图给拉开,推到了茱莉亚的半身雕像下,拳头和脚板雨点般落下,鼻青脸肿的布鲁图抱着脑袋蜷缩着,躲避着殴打,但依旧不肯求饶,而是发出沉闷的野兽般的哀嚎,连续不断,让人害怕。
“够了,你们在干什么!”西塞罗在身后,将所有人给威吓住,“如果加图还活着,他会让神圣的神殿化为街头斗殴的牛市?”
卢加这才宣布停止,他抖抖袍子,擦干了嘴角和鼻孔前的血,指着布鲁图骂道,“滚蛋,你不配站在这个殿堂说任何事,众所周知你是那个‘比提尼亚窑姐儿’的私生子,你走的道路和当年这秃子走得一模一样,都是靠走月工门的砂子路。”
而布鲁图则头都没有回,就扶着雕像站起来,他的袍子已经被撕碎,随后就慢慢走出了会堂,在众目睽睽下来到了街道上,他赤|裸的小腿边上,白鹅和鸡成群结队地路过。喀西约从大广场的那端匆匆赶来,“你怎么了,马尔库斯!”
但布鲁图只是推开了他,继续执拗地往前走,喀西约紧追不舍,他抓住对方的胳膊,询问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好友,你愿意娶我的妹妹特伦奇娅吗?现在,立刻。”布鲁图有些凄惨地回头说到。喀西约愣住了,而后他上前,与布鲁图互相靠额说到,当然这是我的荣幸,现在罗马城里许多卑劣的人都说令堂将女儿卖给了凯撒,但我依旧愿意娶她,如果这样能更加证明我俩间的并肩友谊的话。
另外边,西塞罗也在对面慢慢走过来,他看着这对搀扶在一起的年轻人,叹口气说到,“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身在凯撒阵营里是如何想的,但是为了共和国,千万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现在在罗马城内的疆域之内,还会有其他的声音发出吗?我的雄辩家,凯撒是不会就此止步的,他会渐渐取消元老院,取消特布里斯民会,取消百人团会议,早晚有一天他在任命官职的时候,只会对奴隶们说句我希望他做这个,随后自然就有人将长袍和印章送到那个人的手中,随便对方在一天前还是个光屁股的屠夫,或者涂抹脂粉的优伶,凯撒提拔地位卑微的同党还少了吗?现在的行政院首席长官,先前不就是个异邦被释奴,不名一文的投机商,政坛掮客,现在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元老们都要仰这位的鼻息办事,因为凯撒有句名言,那就是‘即便是强盗和小偷保护过我的荣誉,我也会用同样崇高的职位来回报他’。”喀西约对着西塞罗驳斥说道。
但布鲁图不允许朋友再说下去了,他只是劝诫喀西约说,这位雄辩家早已和我们是路人了,已在以弗所城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瓜葛,但我还是想他是个正直的垂暮老者,没有杀害暴君的勇气,也不应为此遭受更大的责难。
但西塞罗只是苦笑着,他挽起左肩的托加袍角,回答说“我上次出逃离开罗马逗留在布林迪西,后来再回来,就已经等于被宣判了政治上的死刑。凯撒私下写信,以吹捧的形式告诉我,他致力于武力,我致力于文化,一并开扩罗马帝国的疆域,这就等于暗中警告我,叫我不要从事任何反对他的活动。我现在写诗、教授修辞、改革拉丁语法,我一晚上能写五百行的诗歌,终于过上了隐居诗人的生活。”
这会儿,在街道上一群暴徒和角斗士扬长而来,他们气势汹汹,三人急忙躲闪在街道侧边,而其余的民众和人夫也吓得缩在了骑楼下的拱廊上,这帮人径自走到了庞培生前所建的半圆形大剧场前,而后带头的就叫嚣着,庞培身为国贼已经葬身在阿非利加了,他在剧场前的半身雕塑也不应该存身于此,说完他们抡起锤子就要将雕塑砸成碎片。
恰好就在此刻,两名护民官也是凯撒的亲信潘萨和赫久斯,带着扈从们及时出现在剧场前,义正言辞地喝止了他们,询问做出这样究竟意欲何为?
在得知情况后,潘萨有意将声音扬得很大,说到,“你们都要记住,这是新罗马国父、维纳斯的神裔、战无不胜的统帅尤利乌斯·凯撒所下达的最新敕令——虽然庞培身死,但他为共和国曾建立的功勋不可消灭掉,任何在罗马城内关于他的雕塑和记功柱,都不可毁弃,违者将接受极刑的惩处!”
就在民众们还在七嘴八舌时,“暴徒”却个个面露愧色,垂着脑袋退在一旁,而这时候西塞罗完全不像个花甲老人,而是敏捷地拨开人群,有很夸张的吟诵语调,对着所有人喊到:“凯撒,伟大的凯撒!他的这种仁至义尽的行为,不但是为死去的庞培保全了雕像,更是在我们心中,为他自己树立了更加巍峨的纪念碑。”
随即民众都开始由衷欢呼喝彩,布鲁图看着这个情景,喃喃自语说到都疯了,罗马已经完了,接着在尘雾里慢慢朝自家宅院走去。
闹剧很快结束了,那群暴徒离开的速度比聚拢过来的速度更快,工匠和市民们波澜不惊地四散,各忙各的去了。只剩下西塞罗还在嘶哑地演说着什么,奋力在半空里划出各种各样的手势,接着他环视四周,坚持将所有韵文吟诵结束,也放下了袍角,塌着肩膀,慢慢朝弗拉米尼乌斯竞技场的方向走去,因为又到了他前去那儿锻炼——击拳、骑马的时刻了,早年西塞罗身体很弱,所以他变得特别注重在体育场上增强体质,二十年来风雨无阻。
结果在竞技场外的花市上,他遇到了前妻伦夏特和他现任的丈夫塞勒斯特。
塞勒斯特,本来是凯撒亲任的十一军团司令官,也是位文笔娴熟的历史学家,据说他正在着手创作喀提林阴谋的书卷,裏面有许多内容必须会牵扯到西塞罗,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和西塞罗同样出身于骑士阶层的塞勒斯特,即便在战场表现不佳(在希腊科库拉战役里,他的军团是率先崩盘溃逃的),但他依旧插手了凯撒军队的后勤供应事务,光是此项就让他牟取了千万塞斯退斯的暴利,于是他又向凯撒行贿了其中的一百二十万,获取了来年努米底亚战时行省的“国家使节”的任命,其实这个使节就是总督,不过为了和其他的普通行省相区分罢了——凯撒兼任所有战时行省的总督职务,并将他派去的官僚叫做这个名字。
不管如何,待到塞勒斯特秩满归来的话,刮地皮起码能再度收入上千万塞斯退斯,所以春风得意的他,主动上前和西塞罗互相致敬,并且很谦逊地请求在再度归来罗马城后,要有许多喀提林阴谋方面的细节问题,向西塞罗请教。
西塞罗点点头,随后他建议塞勒斯特说,“你为何不趁着在努米底亚任期内,着手写一本关于彼方的书籍呢?”
“是的,您提醒了我,我其实很早前就想写部关于六十年前,此地朱古达战争的史书,我了解到那儿有许多战争亲历者还活着。”塞勒斯特说完,便很有礼貌地朝西塞罗和伦夏特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俩可以聊聊,自己便避入了旁边的拱廊商铺去了。
“图里娅还好吗?”伦夏特不用正眼看着对面这个鼻梁有伤疤的老男人,而是拢了下披肩,问到了自己与他唯一的女儿。
“很好,我已经操办了她的第二次婚事,嫁的男人品行和资产都很不错,她现在怀孕了,正在丈夫家待产。”西塞罗说到,而后有些酸酸地说到,“现在你找的男人也不错,这样你的妆箧应该不会有匮乏之虞了,妆箧能大开的话,女人的嘴巴就能闭紧。”
这就是西塞罗的性格,身为知识分子的他向来尖酸刻薄惯了,刚才的讥诮完全是他的无心之语,但伦夏特却勃然大怒,她戟指对着前夫痛斥,“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你的奴隶泰罗早已在私下里,将你现在婚姻内情对我说了,罗马最伟大的雄辩家,居然是为了贪图对方嫁妆替自己还清债务,先是当了这女孩的监护人,随后奸占了她,也吞没了她的财产,记住——报应是会回到你的头上的。”说完,伦夏特朝西塞罗就啐了口吐沫,毫不留情地撞开他,径自走开了。
被前妻如此奚落,西塞罗也只能苦涩地摇摇头,走到了宏伟的竞技场边,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个特别熟悉的声音,转头看时,是群少年在向他问好,带头的满头淡黄色的头发,比较瘦削,脸上有不少雀斑,眉毛挺淡的,但是脸上表情却很恭谨。
西塞罗瞬间就回想起来了,那还是先前护民官克劳狄被杀后,他在犹豫要不要为凶手特里阿里辩护,就是这孩子在自家的院墙里,发声鼓励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