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床幔薄纱，隐约能看见横卧在床的窈窕身姿，无骨柔软如猫儿，尹吟意识有些不清醒的涣散，一时间便也不下床，懒懒地腻在狐裘被里半合眼躺着。

她的一切熟稔于心，柳朴温脚步无声地收拾了木桌上的茶水冷杯，打算去换一壶清目明肝的薄荷菊子参茶。

进了又出，柳朴温跨出门槛儿，才想起来……应该跟在他身后进门的小公子呢……

伸脖子一瞧，一小身影站在房门口，端着铁水盆半盆的清水直立，低垂着眼动也不动，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明明手酸的发抖，力气用尽，也没把水盆扔了或洒了水。

孑然独立的落寞身影，莫名地……有些可怜。

柳朴温顿了顿，动了动唇，又合上。手里茶盘重心移向左手，走过去托起缓缓下坠水盆盆底。

“……小姐还有几分睡意，我要去为她泡些温补的茶……你……进去守着她？”他试探地问。

日阳微斜，房檐遮挡生出的阴影似要把人淹没，四岁孩子半张脸沉在阴凉处像跌于悬崖边上欲坠濒死幼兽，无望又渴求着希望。

亦，等待救赎又挣扎着自救。

小沉梦感觉脱力麻木的手一轻，机械性地扭过脸，耳边的话语让他回了神，理解透了之后，心里升起担忧。

他知道的……她的身体不像正常人那般健康……

“……我去。”抿了抿嘴唇，小沉梦认真地点头。

柳朴温扫了一眼他的手，“我帮你？”那双白嫩胖呼的小手由于过力捏握盆沿变得红肿透白，一个小小的孩子，端着水盆走几步就已经是极限。

他却傻傻的站了这许久，不知放下，再让他送进房，他担心他的手臂会脱臼。

小沉梦直视前方，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看清他眼底的坚持，柳朴温朝后稳妥地后退几步来到门前，他手还脱着水盆盆底，一动便带动水盆，小沉梦被动地跟了几步。

尹吟正巧睁眼打呵欠，一眼看来动作一顿。

她平静慵懒的目光落到身上，小沉梦身体一颤，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脸藏在水盆后头不敢看她。

手的酸痛、脚的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梗在喉咙里，逼红了眼眶。

她的气息，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所有在生命之始，便如同刻印纹路清晰而深刻地烙进了灵魂，令他身不由已地渴望仰望儒慕……本该亲近无比的，可是……这般场景，笼罩着漆黑的乌云。

尹吟则是愣怔的，门口矗立的小身子那么纤弱稚幼……一个铁水盆足够遮去上半个身子，他……是怎么端起来的？！

眉一皱，懒色蕴漾的美眸带了几分凌厉看向柳朴温。

柳朴温面对她的指责不迎不避，仅是一礼，随即收回手，转身离去。

小沉梦不防，手中一沉，身形一倾便要朝地上扑，尹吟连忙赤足下床，伸出双臂，堪堪接了他入怀，小沉梦抓不住盆沿了，水盆落地，半盆清水哐铛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柳朴温掀开的窗外阳光正好，清水浇木板粼粼反光，小沉梦在她怀里抖了几下，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果然……不该逞强的……搞砸了……

无措地绞着手指，他大眼睛更红了，一圈圈水色酝酿成珠，凝于眼睫上摇摇欲坠。

尹吟起身下床太急脑袋很有几分晕眩感，是以来不及拯救那盆与捐躯的水，不过好歹接住了人，没让他在自己面前摔出个伤残来。

闭了闭眼再睁开，她抱着人起身，绕过水渍回到床上靠着。

老天爷，她的头哎……

虚软着手臂晃晃头，尹吟晕乎乎的，眼睛就差没打蚊香圈了。

过了几秒，晕眩感略散，她嘘起一只眼睛，摸怀里小人的小手。

方才匆匆一触，感觉有点不对……

小人没反抗，尹吟执起来一瞧，一双小爪子手心各横一条深沟，凹进肉骨里，红白充血，手指磨破了皮，红肿了，整个惨不忍睹，像是煮熟的虾钳子。

这是怎么了才会让自己受痛？

她吸口气，轻柔捧着他的手，凑过脸——给他呼呼。

“不痛不痛，呼呼吹走~”清润脆生的少女声线轻轻，似一场梦境，似一阵春风，悠悠吹进小沉梦空寂的心里。

他怔怔地看着，睫羽一颗泪珠倾坠而下，白皙透亮的脸颊蜿蜒留下晶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