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擎苍平日里虽然也是颇为和蔼,但自有一股凛然的威势,让人不敢亲近,却又如何会说这种话,是故凌云绝虽然知道自己是被左擎苍收养,却也不知这些细节,当下渴求的望着左擎苍,只盼着他能多说几句。
左擎苍微微一笑,他眉头忽地一皱,显是痛极,却是一闪即逝,仍是缓缓的说道,“你已经知道自己是孤儿,却不知师父其实和你一样,当年也是孤儿出生,深知世道艰难,百姓生活不易,所以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左擎苍语声平淡,略带了些许感慨,每个人的思想都有他的成长轨迹,所以庄周可以选择置身事外,而他却只能选择为这个时代流尽最后一滴血,“当日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堆先秦的竹简,我后来才知道,上面记载的是古练气士的修炼法门,你学的戮神诀便是来自于此,可惜我学问有限,那竹简上的口诀不是艰深晦涩,就是残缺不全,所得不过有限,那竹简所载,实是极高明的心法,戮神诀也不过得之三分精意而已,不过我当时又哪里知道这些,无聊之下,便照着竹简上所绘的图形练起来,竟然也被我误打误撞的练出了一身本事。”
凌云绝忽地觉得心裏一阵不安,左擎苍平日里从来不说这些东西,今日说来,给他的感觉竟是在交待后事一般,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用力一挣,从左擎苍手中脱出,惶急的问道,“师父,你先用功调息吧,这些事情以后也可以说啊。”
左擎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凌云绝的目光中露出少见的慈爱之色,缓声说道,“今日不说,以后只怕不会有机会了。”
凌云绝大惊,正要叫出声,却见眼前一花,左擎苍已经闪到他的身后,沉声说道,“还记得我刚才所过的话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动,我借内丹之力驱逐天罡雷火,又强夺天地元气,体内已经是混乱不堪,本来要是调息上一段时间还能治好,可惜接着又用了五轮逆转,体内精元损耗过重,已经无力支撑,刚才这一路上我已经把体内的真元强行约束成一团,现在我就以菩提灌顶的无上神通把体内的真元悉数渡入你的体内,你只要小心将之炼化,修为很快就能再迈上一个大台阶。”
凌云绝虎目暴睁,张口欲言,却觉头顶一股浩浩荡荡的真元力仿若长江大河一般涌入,自己全身根本是一动也不能动,真元力冲刷过他的经脉,不断的将之拓宽,就好像在人体内生生的开出一条路来,那种痛苦简直是让人就欲直此死去,但凌云绝神经早就被锻炼的坚韧无比,虽然受此剧痛,却是牙关紧咬,即便下嘴唇都被咬破,也决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来,比起左擎苍的牺牲来,承受区区的一点痛苦又算的了什么。
凌云绝忽然觉得有一个球状物从被拓宽的经脉挤了进来,心知这就是师尊左擎苍的内丹了,凌云绝只觉得痛苦无比,一阵巨大的哀伤过后,心情竟然变得有些超脱淡漠,冷冷的看着那内丹沿着经脉滑行,就好像一条巨大的海船航行在内陆的江河之上,吃水太深,行走的艰难无比,缓缓的顺着真元力流入自己的丹田,沿途河水四溢,经脉都被涨破,凌云绝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他好像超脱了世俗,若有若无的联系着天地间最神秘微妙的元气波动。
幸好那内丹进入凌云绝的丹田后,就开始盘踞在那,不再动弹,一股蒙胧的雾气围绕着那颗暗金色的内丹,看上去就好像太阳的倒影在水中载沉载浮。
凌云绝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出,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下,滑过尖尖的下巴,慢慢滚落在地。
随着内丹的进入,左擎苍输入凌云绝体内的真元力迅速减弱,最后仿佛断流一般,时断时续,显然左擎苍的真力已经开始枯竭,凌云绝再也忍受不住,轻轻一挣,此时左擎苍功力几近枯竭,凌云绝虽然只是轻轻一挣,左擎苍却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凌云绝转过身来,只见左擎苍便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发白,眼神黯淡无光,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托塔天王的風采,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无声的泪水流淌,挂满了他的脸。
左擎苍嘴唇干涸,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凌云绝,急切的像个小孩子一般,哆嗦着说道,“快,快凝聚心神在那颗内丹上,看看有什么异状没有。”
凌云绝低声应了一声,返神内视,心神刚一接触那云雾般翻滚不休的内丹,就觉似有什么东西从中涌出,进入自己大脑,他不由大惊,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发现那些东西俱是一段段艰深晦涩的口诀,又或是古朴玄奥的人形,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对这些口诀的精辟註释和理解,以及对武道的认识,无不比他以前的所知要深刻许多,直指武道的本质。
其中还有不少是凌云绝极为熟悉的,正是往日左擎苍曾经教导过他的,凌云绝顿时明白过来,这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竟然是左擎苍对武道的认识。
他惊讶的退出识海,向急切的望着他的左擎苍详细的说了体内的异状,才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师父,这就是菩提灌顶么,竟然可以传承记忆,真是太神奇了。”
左擎苍满是皱纹的脸动了动,也不知是哭是笑,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日和那密宗高手交谈时的情况。
“道友,你天资卓绝,今后成就实是不可限量,但观你眉间如川,隐带煞气,白寿之时,当有一大劫,我今日便传你我宗秘法三种,以期能裨助一二。”
当日那人所传,共有秘法三种,除了五轮逆转和菩提灌顶,还有投胎夺舍之法,利用自身已经结成内丹的元神,强行占据刚出生婴儿的识海,以期能够从头修炼,抛却肉体皮囊的限制,难道那人那时便已经算定有此事了吗?
微微一叹,左擎苍点了点头,厉声说道,“没错,这正是菩提灌顶之术,不过并不能传承所有记忆,以我的修为只能在内丹中烙下一些最深的痕迹而已,你现在立刻离开这裏,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的炼化我输给你的那颗内丹,在没有突破地境之前,不许出来。还有为师的那把戮神斩将刃,饮过的奸人鲜血不计其数,我埋刀之所你也知道,可顺便取去,记住,莫要辜负了那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凌云绝身子剧震,已知左擎苍此言实是最后诀别,此后,师徒二人就是天人永隔,相见之日遥遥无期了。
他仰起头,脸上白雾蒸腾而起,夺眶而出的泪水瞬间被他强悍的内力气化,化作水雾飘散,他俯下身,他那从来都是高高扬起的头颅慢慢低下,终于重重的磕在地上,地上尚有不少细小的石块,他却是不管不顾,也不用功护住头部,就那么重重磕下,地面被碰的通通作响。
九个头磕完,凌云绝头上已经是鲜血淋漓,暗红色的鲜血不断的缓缓溢出,流过他的眼角,滚入他的眼眶,凌云绝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连眼睛也没有眨上一下。
直直的看了左擎苍一眼,似要把恩师的形象牢牢的刻入自己心底,他标枪般站起,迈着标准的步伐,动作一丝不苟,朝着远处走去,左擎苍却分明看到了,凌云绝转身时那眼角飞溅而出的透明珍珠,在阳光下散发出的蒙胧色彩,但瞬间就气化为淡淡的黑烟散去,消失无踪,也不知为何,左擎苍忽然觉得自己一阵阵的发冷,不由暗暗想到,难道是因为自己功力耗尽,所以也开始感受到自然的寒暑变化,冷热交替了。
望了望渐渐消逝的凌云绝的背影,左擎苍摇了摇头,蹒跚着转身离去,浮沉中,人生恍惚百年,弹指间匆匆而过,再回首,看世事如水,任是英雄绝代,也难敌黄土一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