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天色才朦朦发亮,天边的朝霞便已经在东边掩映出迷人的色彩来,跟着金光万丈的冲破天际的黑幕,似乎预示着全新的一天到来了。
黄河大堤南岸的荒野上,赵匡胤牵着他的青骢马走在堤坝边的小路上,一路上满是绿柳如波般的丝绦随风舞动着,马背上是他亲弟弟赵匡义的尸身,和初阳、绿柳、辛爽的天空不同的是赵匡胤,他一身软甲、罩袍上满是泥污、鲜血,黄袍披盖在赵匡义的身上,只有那顶金盔还在头上。他双目无神,眼中空洞洞的,只是拉着马沿河向西走去,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二十余步之后,米信、崔翰和一干亲衞、老弱残兵们缓缓的跟在赵匡胤的身后,也不敢靠的太近。那叶寒也身在其中,他肩头受了重伤,米信昨晚见他拼死上前给赵匡义挡枪,甚为仗义便将自己的马匹让给他骑乘。
原来昨晚赵匡胤逼着米信、崔翰等人离去,最后甚至是以死相逼,众人无奈才缓缓的退了开去,但大家伙都是退出数十步后都纷纷站住了脚步。
赵匡胤见众人散开却不走远,也不理会众人,自顾自的将赵匡义的尸身搬到马上,用黄袍盖好后,便拉着马匹沿河往西走去。米信、崔翰等人不约而同的便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前行着,众人便这样跟着赵匡胤走了两个时辰,直到此刻天色蒙蒙发亮。
一路上赵匡胤也不回头,也没坐下休息,就这样走着,好在徐皓月的追兵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所以一晚上都是风平浪静的。但此刻已经天明,他们这伙人少说也有两千人,要是河上或是荒野上有船夫、农人看到了,前去禀报官府,必定会引来大军追剿的。
当下崔翰忍不住皱眉低声对米信说道:“陛下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们上去,绑也要把陛下绑在马上,此处尚未脱离险境,是万万不能在此逗留的。”
米信摇摇头苦笑道:“只怕陛下不肯就范,昨晚你没看出来么?将军他已经不再是皇帝了,他没有再自称朕,也没有再穿黄袍,最后便连逃遁之心也无,他这是心已死、志不在了。”
崔翰低声叹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徐皓月的大军追上来么?”
米信点点头说道:“将军便是这个打算,如今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了我等的容身之处,昔日不可一世的殿前军已经败亡殆尽,各地节度使见此情形,无不拍手称庆,将军所到之处,人人必定想要捉拿献给朝廷以邀功,谁还肯收留将军?”
崔翰惊道:“京城内不是还有十万殿前军么?难道徐皓月他敢将那些殿前军也杀了不成?为何说我们殿前军已经败亡殆尽?”
米信叹道:“朝廷也好、百官也好、各地节度也好、徐皓月也好,是不会允许一支反叛的军伍名号继续存在下去。杀人倒是不会,但殿前军一定会被打散编整,殿前军的名号将不复存在了。”
崔翰沉默了,他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米信看了看他,忽然低声问道:“当初你不赞成兵变,是不是才到会有今日?”
崔翰摇摇头道:“不,我从没想过将军会失败,我只是觉着这样做不好,对不起先帝而已。”
米信微微颔首,看着远处赵匡胤微驼的背影缓缓说道:“其实将军何尝不是你的这种想法,但他没办法,他是被硬生生逼到这个地步的啊。若是能大业得成,将军或许会有一番作为,因为他想比先帝做得更好,以严续先帝的遗愿。但如今事败,而且兄弟亲信死的死、逃的逃,将军会觉得一切的错都是他造成的,既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兄弟们,所以他心裏的苦并非我等可以想象的,心灰意冷只等着徐皓月来了断此事,或许便是将军此刻最想做的事了。”
话音刚落,只见行伍后面的散骑哨探飞马过来,在米信和崔翰身旁勒定马匹,惊慌不已的指着身后道:“米将军、崔将军,东边河面上有周军水军战船逆流而来,后面荒野上也有数千精骑追来!”
米信和崔翰大惊,急忙奔上河堤之上向东面望去,果然只见晨曦的薄雾之间,数十艘大周水军战船逆流而上,南岸的荒野之上也是尘烟滚滚而来,一看便知是有大队骑兵平治而来。
崔翰沉声道:“不论将军意志如何消沉,我等都不能让敌人折辱于他,否则我殿前军最后一点精武之魂都将烟消云散了!”
米信点头道:“不错,除死无大事,咱们殿前军的最后一战便是为了将军和殿前军的尊严而战,咱们哥俩就算一同战死此处,也算保住了殿前军和将军的威名!”
崔翰抽出腰间长刀哈哈大笑起来,跟着对着堤坝下的行伍兵卒们大声喝道:“殿前军将士们,敌人迫近,结阵抗敌!大家伙喊起来,让陛下能走得远一些,就算战死,我等也要护陛下这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