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2 / 2)

拜金罗曼史 陈之遥 2501 字 1个月前

柳总跟他开玩笑,说:“你个神经孩子是不是还不信我?非得在这裏守着?”

“不是……”甘扬当然否认,“我就想看看,反正回去了也睡不着。”

“你还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啊?”柳总揭他的短,“放心吧,没什么过不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默认让他留下了,哪怕他最大的作用就是点外卖和给屋里的饮水机换水。

关于上市,柳总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但甘扬可以看得出来,他和龙梅,当然主要是龙梅,已经说服了柳总不在申请材料上做“技术处理”。

可麻烦还是有的,比如甘坤亮。对于甘总的口才,他有过耳闻。那可是改革开放之后全中国第一批案值过千万的诈骗犯,虽然是集资诈骗,但其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就这样算了几天,最后出来的是两组数字。

一边是手头上所有的钱:账面的现金,待收回的货款,还能够动用的银行信贷额度……

另一边是必须要花出去的钱:日常办公费用,原材料,工人工资,还有吃了那张行政罚单之后,不得不马上升级的污水处理设备……

再减去股份回购,缺口比甘坤亮估计的两亿还要大。

甘扬算得头皮发麻。

柳总当然也看出来了,安慰他说:“不一定有这么多,都是可以谈的。”

怎么谈?甘扬毫无头绪。事情是他要母亲做的,但现在真的开始了,第一个觉得不可能的也是他。

而且,甘坤亮也没闲着,时常来横插一脚,到总公司找柳总,叫她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IPO。

上半年股市暴跌,新股发行放缓。但此时临近北京奥运,大盘的确往上走了一段。甘总这么有赌性的人,一定又看到了希望,觉得只要“搏一搏”,事情还是有可能成功的。

甘扬等在办公室外面,隔着落地玻璃看着裏面两个人对话,看得心惊肉跳。只等着甘总出来,他再进去發表反方观点——所有人都知道这段时间的小牛市只是政府的维稳的结果,等到奥运结束,肯定又是满盘皆绿。甚至已经有人预言,证监会可能像曾经的许多次那样,停发新股救市。如果他们不从现在开始想办法,还在申请材料上造假,到时候恐怕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总没被劝动,但甘家那边的股东早已经被他说服了。甘坤亮先是带了两个兄弟过来,动手就要抢公章。后来干脆把老父亲也抬了来,藤木拐杖直接戳到柳总脸上,说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才四十多,是不是有了外心?你不姓甘,不配做甘家的主!

至此,甘扬总算发现自己除了换纯净水之外的另一个功能,他挡在母亲面前,对祖父说:“我姓甘,我配不配啊?”

藤木拐杖已经打到他身上,但终于还是放下了。

于是,他们得以按照之前商定的时间表,开始一个一个地见投资人。从最大的两家股权投资基金,到最零散的本地土豪,谈宽限期,商量回购方式和还款计划。

与此同时,龙梅也在到处跑,不是催账,就是借钱。还有的可能进入司法程序,单是官司就有几十宗。

催账,不顺利。这种时候,到处都用足账期,有的甚至反过来跟他们商量延期。

借钱,也是一样。那几年,本地的太太们中间已经开始流行买铂金包,但龙总监走进爱马仕,一向只买丝巾、茶具、木雕,甚至麻将牌,拿去当礼品送,跟本地几大银行的关系搞得非常好。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发觉远远不够。钱这种东西,往往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也是在那几天,甘扬去车管所换领了中国驾照,给柳总和龙梅当司机。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了长时间留在这裏的准备,但却一直没有给丁之童一个解释。

每一天夜里睡下去,他都在想,明天应该告诉她了,但等到第二天结束,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时,一个人在外面走着,或者路上开着车,他便会反覆地想这些事,比如告诉她之后,又该怎么办呢?他们必定要分开一段时间,一年,两年,甚至更久,而最终的结果根本无法预计。

在考虑这些事的同时,他常常发觉自己在用跑马拉松的方式呼吸,鼻吸,口呼,每一次都深深地吐尽,就好像这样做可以抚慰一下他宛若诈骗犯一般重压之下的心灵,让他暂时感觉轻松一点。

于是,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拖下去,直到柳总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

症状是头痛。

到了医生那里,甘扬才知道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但柳总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一次之所以让他看出来,也只是因为疼痛已经超过了她可以若无其事地忍过去的程度。

在陪着母亲做检查,等待诊断结果的同时,他忽然觉得这段时间折腾着的其实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命运别再跟他开这个玩笑,其余的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但柳总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坐在候诊区还一直在跟他说接下去要做的事。

比如看现在的趋势,欧美单肯定还会减少。我们这几年日本订单做得少,今年开始要重新捡起来了。

比如裁员是躲不过去的,闲置的厂房和设备也统统卖掉,利润比较低的普通服装流水线全部不要了。运动服饰代工利润更高,我们就做运动鞋。你去让法务查一下合同,如果可以的话,带着订单转让,价钱不至于那么差。

再比如流水线不能停,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的态度先要摆出来,不光是安抚债权人的情绪,下一步融资也要靠这个。

甘扬玩笑:“你这是干什么呀?交代后事一样。我记不住的,你以后再慢慢跟我说吧。”

柳总笑起来,摸着他的脑袋说:“你肯定可以的,但我真的宁愿你不知道这裏的事。”

“为什么?”甘扬不懂。她瞒了他那么久,他就已经觉得很过分了。

柳总轻叹,许久才答:“因为你是个好孩子,你只要知道了,肯定马上回来,陪着我不走了,就像现在这样。”

“废话,我当然得回来。”甘扬觉得这是毫无疑问的。

柳总看着他,静了静才说下去:“但是你也有你自己人生啊……”

甘扬听着,没说话。那一瞬,他又想到了丁之童。

最后,诊断结果出来,算是虚惊一场。医生没有发现任何器质性的病因,考虑是心理原因引起的头痛,比如长时间的压力转化成了躯体症状,建议避开压力源,放松情绪。

离开医院,甘扬开着车带母亲回家。也正是在那条路上,他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柳总应该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得由他来完成了。

第二件,是丁之童也有她自己的人生。

虽然她总是会口口声声地自称是个财迷,但他了解她这个人,如果他告诉她全部的事实,现在的他是一个背着超过两亿债务的人,她绝对不会跟他分开。甚至就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她更加不会跟他分手。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他和柳总的不同。

有些事他只能要求自己,不能强求别人。

他真的想要这样继续吗?真的希望她跟他一起背负这样的压力吗?

他不禁觉得这裏面有一丝道德绑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