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是有给学生包饭的,只不过这儿是一个比较高级点的学生食堂罢了,所以并不是所有学生都来这儿吃,一般来这的都是馋了来打打牙祭或者来请客庆祝之类,因此三人这一番吃,吃得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们就坐在那儿闲聊,没一会儿就聊到学业上,季师兄好奇黎嘉骏当初干嘛学德语。
黎嘉骏能说是因为当时选专业的时候德语分数比较高看起来高大上吗,她只好反问季师兄,他也有些茫然,只是说:“大概,因为我来自山东吧。”
想到德国占领了山东很多年,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会儿黎嘉见他有些低沉,便安慰道:“没事啦,我也会日语啊。”
……这种同病相怜好像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一时间场面更低沉了,黎嘉骏觉得有机会自己一定要整个容把嘴型改一改,否则怎么老说错话呢。
“黎嘉骏,你不是要去看未名湖吗。”蔡廷禄突然道,“季师兄午后可有课,没的话不如一道去燕京逛逛?”
“哦,有课的。”季羡林无奈道,“我住的地方刚才跟你说了,你们有时间来寻我玩好了,今日让黎师妹破费了,下次我一定招待回来。”
黎嘉骏甩甩手:“那回见吧。”虽然是很舍不得啦,但是季老可是高寿,妥妥的活到二十一世纪,说不定自己都活不过他,她一点都不担心以后见不到什么的,不过三人一道出食堂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拉着季师兄问了句:“季师兄,你梦想中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似乎没想到这个一直不正经的女孩子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不仅是被问的季羡林,连蔡廷禄都愣了一下,半晌,季师兄挠了挠头道:“这,一时空想,很难说啊。”
黎嘉骏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自己确实太突兀了,这么大的问题问得毫无道理,便又换个问题:“那么季师兄,你有什么梦想吗?或者是对自己的。”
“这个啊……”季师兄认真想了想,答道,“这个倒是有个方向,我不求能像梁公章公那般成为学术界的泰山北斗,也不够天赋像四大导师那样对自己的领域融会贯通,但至少,得做出点成绩来吧。”他略不好意思的笑笑:“师兄其实胸无大志,就想窝在那做做学问。”
“哦。”黎嘉骏拖长音调答了一声,她记得季老是出过国的,反正有德国大学的各种认证,那他后来应该是出去了的吧,不会留在这儿遭某个罪的吧,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叮嘱一句,“季师兄,我也觉得你适合做学问,而且特别适合留在国外,德国什么的,好好学习他们的精华,宣扬我们的文化!”顿了顿又补充,“别回来了!”
“说什么呢。”季羡林笑,三人道了别,他就晃悠着走了。
刷完一个男神,黎嘉骏很惆怅,她缓缓往燕京那个方向走,才想起蔡廷禄还跟在旁边:“你怎么样,不去蹭课了?”
蔡廷禄不置可否:“到哪不都是听,去燕京看看也好,被你说得我也想去见识一下那个未名湖了。”
两人一路走,果然看到了燕京大学的校门,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宅门的前门,雕梁画栋,石狮红门,上有牌匾写了燕京大学四个字,看起来不像是大学,倒像是一些旅游景点,这儿人进进出出的,看门的也不问,黎嘉骏和蔡廷禄进去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裏面就是个正宗的大学了,经人指引,没多远就看到了未名湖,作为一个人工湖,自然是不大的,还不如沈阳城外爹不疼娘不爱的柳条湖,但是未名湖周围风景确实极其秀丽精致,远山宝塔,绿树雕楼,它两边都有一排排的古建筑风格的宿舍,住在裏面就像是五星级酒店的湖景房,简直是一种享受。
想到清华的食堂,和燕京的湖景宿舍,已经大学毕业一辈子的黎嘉骏感觉心好累。
“为什么现在的大学校长都辣么好!”黎嘉骏咬牙切齿,她想到去年在东北大学,其实也是无一不好,双人间还带地暖和抽水马桶,吃饭也都是管饱还味美,但这样的日子却过了半个月就没了,反而是相比之下后娘养的似的现代大学读满了四年。
“你是说司徒校长么?”蔡廷禄捎了一耳朵,“这是教会学校,有钱。”
“司徒?什么司徒校长?”黎嘉骏动动耳朵。
“司徒雷登啊,据说他把燕京办得像个自由大学一样,现在看来确实很舒服啊。”蔡廷禄感叹。
黎嘉骏手臂抬了抬,发现身边空无一物,没东西好让她扶。
玛雅,司徒雷登!又是一个如雷贯耳但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的名字!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燕京大学的校长啊!
可她明明记得司徒雷登好像是搞过外交的,是个驻华大使什么的……
黎嘉骏抱着头无声哀嚎,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啊!苍天呐!穿越前好歹让我做做功课啊!就算不是图改变历史什么的,至少心裏有个底呐!现在她一不小心就钻牛角尖,冷不丁的发个呆就开始往海马体深处抠有关那些名人的丝丝缕缕,对于一个从来不往这个领域钻研的强迫症来说是有多痛苦你造么?!因为本身信息就是零碎的!就算她曾经去挨个儿查过那些名人的百度百科,穿越这么两年也该忘得差不多了啊!
蔡廷禄已经非常习惯黎嘉骏的不定期发癫,他一边闲庭信步在前面走着,黎嘉骏落后得多了,他就四面看看景色站着等。两人慢吞吞的沿着湖逛着,路过了德、才、均、备四个男子宿舍,又去后面的华氏体育馆围观了一会儿篮球比赛。这时候的篮球比赛,黎嘉骏就不评价了,虽然打球的人光凭气质一个人就能完爆未来篮球运动员的一整队,但因为缺乏系统锻炼,身材只能说是健康,但没什么力量美,不过看他们打球那么文雅也算是享受了,时不时的就听到“XX(字)兄你太用力了!”“OO弟你还好么?最近疏于锻炼啊。”“民进队再接再厉!”“三民队再来一球!”诸如此类的话。
处于新旧交替中的大学,感觉就是这么不一样,女学生还穿着旗袍,男学生的座位上有些还挂着长衫,相互呼喊间还用表字,但是却没了之乎者也,明明说着白话,又不失文雅,两个男生穿着宽松的背心露着膀子,女生也大大方方的笑着指指点点,一会儿嘲笑男学生瘦得像排骨一样,一边又说某某同学身材肯定不错只可惜不肯脱……
一直看到比赛结束,三民队获得了胜利,大家欢呼一会儿就准备去上午后的课,蔡廷禄又兴奋起来,他刚才听到有人谈论说民进队里有个数学系的学长,虽然他的男神华罗庚在清华,但只要是数学课他都想蹭,便跑过去问那个正在喝水的男生,没说两句那男生就点了头,蔡廷禄过来问黎嘉骏去不去。
要是凑巧碰上的她或许会看看,可要她凑过去听数学课那简直就是花样作死,为了不让自己在神圣的大学课堂上睡过去,黎嘉骏毅然拒绝了听课邀请,只说自己随便逛逛就回去了,让他下午自生自灭。
于是蔡廷禄屁颠屁颠儿的被数学师兄拐走了。
黎嘉骏陡然成了一个人,四面都是上课的学生,静悄悄的,她伸了个懒腰,往四周逛了一圈,觉得颇为无趣,可在湖边干坐着吧,没手机没平板就算了,连书都没一本,那她放空了脑袋能想啥,不外乎就是黎家双雄和坑爹的未来,这样心情反而不好。
她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往清华走,想问问能不能办个借读什么的,不行的话办个图书证也行嘛。
“不知道海子叔买没买到胶卷。”她开始自言自语,“人渣啊,就给个相机,胶卷一个不剩!要不然刚才看到季男神还能留个合影!”她想好了,等海子叔买来胶卷,至少要教季老摆个剪刀手拍一张照,这主意太赞了!
接下去她没有回清华,既然起了留影的念头,那等会要是又看到个谁谁谁不能拍照那感觉就太虐了,不如早点逃回去再和大夫人还有大嫂聊聊天,也好对未来有个规划,回去的方法她早问清了,往城里的方向溜达了一阵,看到电车,坐到故宫附近,晃晃悠悠的就到了,这电车和在关外的没什么差别,倒没给她什么新鲜感。
到了家,大嫂正在花园里做小衣服,花花绿绿的一桌子,看到她来,笑眯眯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不好玩?”
黎嘉骏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石凳子,抓起一把花生米吃,一边嚼一边做出一副哭丧脸:“看别人上学我没的上,我好羡慕,好嫉妒,好恨!”
“哈哈,那你可以回去上啊,东大不是重新开了么,还在老地方。”大嫂说着,咬断了一根线,看了她一眼,“现在关外时局也稳定了,别说你,我都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她没再往下说,这个说不定太飘渺了,谁都可能在老家等,唯独不会是大哥二哥。
黎嘉骏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那我恐怕真要辍学了。”
“哦?为什么,觉得清华好,瞧不起东大了?”
“不是……”黎嘉骏看看大嫂的肚子,估算着这个女眷的承受能力。
似乎看出黎嘉骏在纠结要不要爆料,大嫂放下手头的活儿,温和道:“有什么事就说吧,骏儿,刚听说你大哥在山海关打仗的那天,报纸上就说……日军攻破了山海关。”她摸着肚子笑笑,“孩子不照样快生了?”
“……我,在沈阳,杀了人。”见大嫂怔怔的抬头,她连忙补充,“日本兵,然后就和二哥逃出沈阳了,我是当着个日本宪兵队长的面干的……后来……回来的时候差点被抓着,要不是碍于他和二哥的,曾经的同窗之谊,我大概是回不来了。”她耸耸肩,“然后我就绝了回去的念头了……一天不还我河山,我就一天是失学儿童了。”
大嫂没什么表情,她手里缠着线,缓缓的摸着,半晌道:“这不学……总是不行的。”
大嫂好淡定!您老故意忽略那个最重要的点吗?!黎嘉骏强调道:“这个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只是嫂子,您恐怕是回不去了。”要不是那条人命,其实沈阳还真不是回不去的,现在一切变化太大,日本人也不能老揪着他们这群商人不放。
“我有什么的。”大嫂笑,“我父母都在南京呢,好好的。”
“哦,对哦!”黎嘉骏愣了一下,吴家人当初也是举家入关的,大嫂也是不用担心的人呐,“你们联系上了?”
“恩,他们去南京之前,还特地来看看我,你不是说上海好么,我让他们可以的话,尽量到上海去,以后我好与他们会合。”她抬头看看天井上头蔚蓝的天,叹气,“这北平是好,可住不久啊。”
黎嘉骏内牛满面:“终于有个听我的了,大嫂您真是有远见!”
“哪是我有远见,是你大哥说的,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听你的没错。”
“……”想到大哥偶尔深沉的看着她的眼神,黎嘉骏忽然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