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样想着就觉得郁闷得很,手上的协定仿佛要烧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知道你缺个心眼可能就会让祖国损失一大片土地,或者失去一块地方的衞戍权,所有人不得不抠着字眼看那些平时对催眠有奇效的条款,更何况即使再熟练,那也不是母语,满满的不确定感将所有人都逼成了强迫症,有些字眼甚至抠到看着看着就不认得的地步。
时间紧迫,没人想休息,所有人满嘴水泡的研究着条款,一条条新的命令被下达,一个个新的修改后的版本被上交,徐秘书手里的条款册子因为一次次更新和补充已经厚成了一本字典,可是没人觉得这就是完美版。
……没人会对自己的卖身契满意。
只想少损失一点,再少一点点。
这边所有人宅在办公室奋力抠字眼,上面的精英们则想尽办法企图离间日本的军部和外务省,以防对方的外务省插手谈判,现在黄郛还能欺负欺负关东军的逗比们,一旦对面的坑人高手挤进来了,那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但无论怎么折腾,签订的那一天还是会来。
五月底,春光明媚的一天。
所有人等在黄郛的办公室外面,哈欠连天却又神采奕奕。
他们都等待着何应钦代表的团队在天津塘沽现场签约的实时播报。
很快,有好消息传来,日本派来签约的代表果然只有关东军的人,他们压根没通知外务省!
相比之下,没有任何回转余地的谈判几乎不能算是坏消息了,幸而中方的底线实在低到了让一个国家发指的地步,于是作为一个战败方能够不触及底线似乎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儿了。
《塘沽停战协定》就这么诞生了。
确定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很快,徐秘书就要带新闻部的人去通告消息,这种有可能在现场遭人扔鞋底的活儿是所有工作人员最厌恶的,也因此在前阵子秘书处的人忙成狗时,闲得发慌的新闻处的人都不敢幸灾乐祸,因为此时所有秘书受到的精神攻击,都有可能在新闻发布会时化为同等的物理攻击加诸到身上。
但秘书们将要受到的精神攻击显然不会因为合约的签订而停止。
签订了协定后,黄郛给校长发的电报里用了八个字,很好地形容了大家的心情:兄泪内流,兄胆如裂!
即使并没有完全公布消息,从签订第二天开始,报纸上的口诛笔伐,学生的游行示威仍然纷至沓来,一天天的没有一刻停止,所有人上下班需要警察护送,黎嘉骏已经很久没有从正门进出了,有时候倒杯茶从窗户望去,远远的就能看到门外被堵得结结实实,各种横幅标语和企图爬墙的学生,大门上什么脏东西都有,泼屎简直小意思,臭的能比过生化武器。
塘沽协定的签订并不是政整会的结束,而是更大的折磨开始。
黎嘉骏觉得签订那天她那口气松太早了。
协定将华北划成了一个非军事区,谁的军队都不能进来,可是这就像一块日方进一步侵略的缓冲区,一马平川,随时能过来。与此同时,因为要求日方必须“撤到”长城以北,那差不多等于默认了他们占领热河以及东三省的事实。
这真的是让人无能为力的事,外面游行的学生,口诛笔伐的人恐怕心裏都清楚,但因为大家都无能为力,所以更加愤怒,而恰巧,政整会是个太好的发泄口。
更凶残的是,不知哪里传来谣言,说日本之所以同意签订停战协议,是因为在华北自治的问题上,他们找到了比那些北洋军阀更好地傀儡,就是政整会!
黎嘉骏隐约觉得,这说不定是真相,否则殷同该怎么说服那群狼狗?那必然是得割一大块肉,或者画一个3D的大饼的。
黄郛上达校长,下统华北军政,本身却摇摇欲坠,简直就是天赐日本的傀儡“华北王”,日本这番做,显然就是默认了政整会对华北的控制,却又让政整会摆脱不了他们的阴影,如果政整会轻举妄动,他们分分钟可以再打过长城。
自做了中央政府的鸡肋后,又成了中日之间的千斤顶,政整会左支右绌,尴尬至极。
即使一直做着打下手的工作,甚至现在已经少有需要用到她的工作,可黎嘉骏还是在每一天都能陪着同僚感受到这日子的暗无天日。
她就住在办公室后面的员工宿舍里,与办公大院隔了一条街,除了上班要偷偷的去,有时候早饭都要代购,中饭晚饭更是吃的大锅饭,完全不敢出去打牙祭。
在同意丁先生的推荐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却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个程度,简直是把自己活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还好她事先没告诉家里人她在做什么,但她也知道这瞒不了多久,看着有几个年轻的同事被附近的家人接走离职,一时间留下的人都有了一种共患难的相依为命感。
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