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吓死人的39.8度。
这高热,恐怕撑不到免疫系统先杀死细菌,倒先将他给杀死了。
沈渔将已然烧得迷迷糊糊的陆明潼摇起来,催他喝了退烧药和消炎药。
回到楼上自己家里,煮了锅稀饭,盛满一保温桶,再拿上毛毯、保鲜膜和拿毛巾包好的冰块,复又回到楼下。
她将陆明潼的那条手臂拉过来,拿棉签蘸着碘酒消毒,裹上纱布,系紧。
给他盖上毛毯,再将包了冰块的毛巾敷在额头上。
她能做的,愿意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陆明潼受不了自己一身血污,那天自派出所回来之后冲了个澡,打湿了伤口。
伤口发痒,直到今天早上起床,觉出自己在发烧。往常也有发烧睡一觉就退的情况,他没第一时间去做处理,结果到黄昏的时候,烧得愈发厉害。
人似梦游地爬起床,换好衣服,等走到门口,听见楼下有人说,下雨了。
他想回去拿把伞,转身却不知怎么的把自己绊了一跤,一屁股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叫他觉得恍惚,分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睁眼的时候瞧见刺目的一片白光,他头昏脑涨地坐起来,接连有东西自身上掉下去,一张不属于自己的毛毯,以及,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浸湿的毛巾。
它们落在地板上,他弯腰下去,捡了两次才把它们捡起来。
他身体轻得像个打满了气的气球,没有一步能踩到实处。
滴米未进的身体这时候向他发出饥饿的讯号,感觉到饿,他知道自己应当是已经退烧了。
继而,他就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只不锈钢外壳的保温桶。
打开时,盖子上聚了一层水汽。他去厨房找到碗筷和饭勺,盛满一碗,狼吞虎咽。
稀饭还是热的,而他微微绞痛的胃像个无底洞,连喝三碗,才稍有饱足的感觉。
这时才有闲心注意到,餐桌旁还有一袋子药,退烧的,消炎的,消毒的……
旁边,突兀立着一卷保鲜膜,他想了半天,反应过来,是叫他缠纱布用的。
找到自己的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的四点多锺。
雨已经停了,推开窗,扑进来带土腥味的清新空气。
他吞过药,换下一身汗透的衣服,回卧室躺下,没多久就再次睡着。
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陆明潼感觉,自己醒来的时候,那敲门声响了该有一阵了,因为明显能从频率和用力程度,感觉到敲门之人的烦躁。
他头重脚轻地起来,找到拖鞋,将卧室门打开的同时,外面也响起开门的声音。
沈渔神色不耐地站在大门口,在看见他的时候,顿了一下,将他家的钥匙往玄关柜上一扔,便准备转身离开。
显然,她是怕他烧不退,想早起再来看看,才拿走了他的钥匙。
“沈渔!”
门口的身影一顿。
陆明潼看向她,许多话在喉咙里滚一遭,他只拣出一句来:“谢谢。”
“当不起你这个谢,我只是不想欠你!”她不想这纯粹的恨里,再夹杂些别的东西,叫她恨都恨得膈应。
陆明潼闻言便垂下眼,被身旁的白墙一映衬,整个人仿佛清瘦的一团幽魂。
沈渔瞥他一眼,走了。
然而,总有种种琐事,不能成全沈渔阳关道与独木桥的打算。
先是那日出门,在家门口发现拿塑料袋子装着的,洗净的毛毯、毛巾和保温桶。
再是沈渔混忙几日,想起这月燃气费和水费还没交,跑去缴费点,窗口的人翻着簿子,说,七楼啊,七楼已经交过了。
再有一回,沈渔来了例假,急匆匆拿上钱包奔去超市买衞生巾,等掏钱时才发现,自己前几日换了新的钱夹子,手里这是旧的那个,裏面连个钢镚也无。
沈渔尴尬地要把衞生巾放回,身后一人往收银台拍扔下一张五十元,说他来给。
回头一看,除了陆明潼还能有谁。他自己拿着一瓶已经付过账的可乐,也不要找零,扭头就走了。
沈渔十分气恼,回家找到一张五十整的,叠叠好,从他家门缝里塞了回去。
这一年平淡地度过。
清水街永远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八卦的话题换了几轮,事关沈家的那一桩狗血,早掩埋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瓜子壳之下,只差最后叫人扫进垃圾桶。
这天,难得的落了几粒雪籽,蟹壳青的天色,风刮得紧。
沈渔这个年,依旧是跟爷爷两人一起过。但赶在过年前,她想将清水街的家也稍作扫除,顺便贴上一副新对联。不在这儿过,也得周全辞旧迎新的习俗。
沿途树上挂满彩色灯串,家家户户张贴新的“福”字,这惨淡天色,倒成了“年味”的陪衬。
沈渔穿过巷子回家。
经过六楼时,发现陆明潼家门开着,裏面竟难得的传出交谈的声音。
她往里扫了一眼,却见屋里立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清俊而略显秀气的面容,眉目间的线索,与陆明潼有几分相似。
而陆明潼站在这男人对面,神色不耐。
隔一道门,也能觉察这两人应是相谈不欢,愁云惨雾都挂在了脸上。
沈渔知道陆明潼人际关系淡薄,这一年都是独来独往的。
这张面孔,她还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