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面无表情地抱拳行礼,手部拍合的声音结结实实,震得祈焕一哆嗦。他毫不怀疑,如果中间摆个苹果,现在一定榨成汁了。
“我觉得不妥。”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月白芷突然变了脸,声音冷了一大截,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决策——朝廷的决策。白涯清楚,他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然连出海证明也开不出来。偷渡这主意他不是没想过,但他充其量会狗刨,丢进河里是淹不死,海可就说不定了。没方向,没物资,凭他一个人是没法到南国去的。
“她的父亲,是朝廷第二波派去的武将。那时候,朝廷对九天国的态度还不如现在这般警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虽不算年事已高,却也年过半百。近年边疆稳定,又有了女儿,颇有些消极,希望安定地过日子了。朝廷能理解,本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最后领一次功,带着女儿好好生活。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呢。”
这会,白涯不说话了,只是眼神凶得很。他看也不想看那女人一眼。祈焕也能猜出来,对这女人来说,救父心切算是一点,但背地里,说不准还有别的目的。她爹可是当朝堂堂大将军,四五十岁,好歹也算壮年,朝廷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他。除非他自己消极避战,或者向朝廷请过愿。估计若不是有南国这个意外,朝廷只会搪塞而已。
祈焕暗想,傲颜应当是朝廷派来监视白某的。再怎么说,他是罪人的儿子。很显然,白涯也很清楚这点,所以眼神中才会对君姑娘报以强烈的敌意。
但君傲颜不以为然。她没有以微笑应对,也没有用恶劣的态度回敬。她的眼中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高束的马尾扎了个髻,中间有一根剑形的簪子横穿过去。市面上给姑娘卖的都是精致可爱的首饰,这种样子,大约是她找人打造,或是谁送给她的。
“晚上,本宫就会安排君姑娘去你借住的那家客栈。放心,从现在起你们七日内的衣食住行,都可以算在朝廷的头上。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也不必找我报备。”
白涯的眼角又跳了一下。原来自打他进京之后,甚至之前的一段路上,心月宫的人就已经盯上他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人的眼中。如此想来,心里有些刺痒,恨不得将手伸进去抓。祈焕看了看他微颤的手指,连忙替他回话。
“谢太师开恩。此等恩情,我们定不辱使命,以命相报。”
回去的路上,白涯怏怏不乐。祈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一会问他吃不吃包子,一会问他买不买草蚱蜢。
“你逗小孩?”白涯终于忍不住了。
“这不看你不高兴么。”祈焕摊开手,“再说了,还有七天呢,你烦什么。”
“烦透了。老子就是不想让人管着。”
“那你还拉我去?”
“你真去?”
白涯停住脚步,眼神有些古怪地打量他。祈焕总觉得,他眼里透着一股“你别是个傻子吧”的质问。他一时有些语塞,愣了一阵,反问他说:
“不是你让我跟你去么?”
“……我让你去就去?”
那我让你吃……你吃吗?祈焕又解读出一层新的意思。
“你这样可就不厚道了。”
“我那是开玩笑,你没看出来?”
祈焕又哽住了。他更觉得,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老天爷,这个人居然会说笑。当时他就差拿刀抵着脖子威胁人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动真格了。不过说到底,他多少能摸个底儿:这姓白的虽然大部分时候凶神恶煞,心眼确实不坏。
“唉,兄弟可是真想帮你。”祈焕摇摇头,“看你这样子,家里肯定没什么妻儿老小。你要真把命搭在南国,连个替你立衣冠冢的都没。”
白涯突然笑了,不过表情有些刻意。虽然他大约是真的想表示好心情,可让人看了,觉得还不如不笑呢。
“走江湖本就不该贪生怕死。倒是你,家里就没人要照顾?”
祈焕叹了口气。
“要是有……你威胁我的时候我就拼死抵抗了。你看,哪个姑娘会喜欢一介穷小子呢?又居无定所,没房没存款,大将军一样捡个孩子都养不活。”
“你爹娘呢?”
“我家里兄弟姐妹多,打小就没人顾得上我。我爹娘都是商人,年年在外面跑,过年过节突然就丢个断奶的孩子给老人带。现在两位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归,我亲生父母啊,再没个影了。我不少兄弟姐妹心里多少挂念,也有人去打听,没什么消息。我呢,说实在的,倒是继承了他们重利轻别离这点。给爷奶尽了孝,那两人的死活……说实在的,和我没关系。”
白涯上下看着他,拿出第一次见他似的架势打量。祈焕端端正正敞开手,随他审视。他似乎在掂量这番话的真实性,又像是在以此为依据评判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良久,他一振衣袖,继续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