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件好事。”
“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们,有人拿了这一文钱?”
“什么意思?”泷邈不解。
“不管这笔钱是怎么征收的,它就是以一种特别的形式直接从百姓手里变走了,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自己的一文钱被拿走了,就算是最吝啬的人也不会察觉。但被拿走的那些钱,就像我说过的,一定是用于服务苍生的。”
“那也是好事啊。”泷邈觉得问题的答案很明显,“想想看,这本就是‘是非’的性质是否‘正当’的问题。就像我认定,不论妖怪、动物还是人类,生来就是恶的,即使恶行被施加到我的身上我也不会有怨言。善行也是同理。何况在得到好处的同时,支付代价不正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若当真保证公正,这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想想看,孩子,想想看,”卯月君似乎有不同见地,“这个索取的行为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财产受到了不合理的侵占,至少是没被通知过的,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许可。这是否是不公平的?人们至少该享有知情权。”
“太离谱了。您也说了,有吝啬鬼在,即使要不了他们的命,一个铜板这种人也不愿意给的。我相信绝对没什么‘不愿给的不给,愿意给的都给’这种事。毕竟你就算告诉他们也只是通知,公平起见,是不会停止收费的,对吧?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要说,只要这些钱是真正拿去做好事的话。”
卯月君沉默了一阵,泷邈不知她在想什么。燃烧的木柴跳出一枚火星,险些溅到卯月君的脸上,泷邈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可她想得出神,并没有被那火星惊扰。良久,她才开口:
“我还是觉得不妥——于我个人而言,瞒了就是瞒了,骗了就是骗了。这是错的。”
“……您到底受困于怎样的问题?”
“该怎么说呢……这么说吧:我现在拿着这些钱,要去为一些人……不,多数人,绝大多数人,另一部分可以少到忽略不计的人,去做事。同样小到可以忽略的一部分金额,是我的酬劳,我不介意多少。但这笔钱拿在手里,因为其隐瞒的性质,让我总是坐立难安。何况我担心,有朝一日,这取钱的看不见的手会膨胀……啊,虽然它一直很安分也很沉寂,我这担心显得杞人忧天了。只不过——你知道的,我还是感觉这样不好。就算人间的每个人都知道这笔钱是拿去干什么的,也都同意了,但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得到了其中的一部分。于我而言,得到了就是得到了,不论多少,就像分赃一样,心里是过不去这道坎的。”
“我确实无法理解您。在这种问题上,我时常因为您巨大的善而感到匪夷所思。”
“嗯,这是我的原则吧。没关系,你不必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像以前一样。”
“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失。我坚信人类的这一理念。当然,妖怪们的法则更加简单粗暴,但这就是人类区别于此的地方。说难听些,我有一半妖的血脉,所以会有这样对您来说不那么……理想的发言。”
“不,不,”出乎意料的是,卯月君反驳道,“你这样才是更好的。像你这样的人,更适合拿着我手里的这笔钱,来做这些事。”
“哈哈,不了吧。”他干笑了一下,“万一如你所说,我尝到甜头,学会多贪一些呢?您也知道,说不定我答应的时候很干脆,钱真到了手里就翻脸不认账了。”
“存在这种可能。”卯月君很淡然地讲,“但在庞大的基数面前,你的贪欲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足以填补。麻烦的是,像我这样拿钱办事的人中,滥用职权、疯狂敛财的也不是没有。当然,这数量依然微不足道,但正如我说的:坏事做了就是做了。而我,无能为力。我时常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感到悲哀不已,甚至想到如月君……我是说,柳酣雪解,想到她的死,说不定真是一种释怀。”
“您的比喻其实就是在说六道无常的事吧?”泷邈很聪明,“虽然不知确切的东西是什么,但我的观念就是这样的,反正现在是这样。”
卯月君点点头,欣慰地说:“我知道,你从来不对我说谎。”
“还不是您吓唬我,说您什么都知道呢。不论什么人在你面前,你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说不定,您就是因此被陶逐感化,觉得她真诚,才酿成大祸来。”
“你信了?”卯月君觉得有些好笑。
“信不信都无所谓。您确实帮了我,履行那时候其他无常说要帮我的责任,让我更好地了解自己,与自己和解,不惜花费百年的时间,我已感激不尽。我怎么能用谎言面对您?您该不会觉得,我对别人说了谎,也是谎,对我有看法吧?”
“绝无此意,我相信你。”卯月君坚定地说,“不论你是暂且还不能完全共情于人类这一种族,还是在妖怪的世界里寻找一席之地,亦或是简单地认识自己,都是好事。”
“怎么说……反正我不觉得您说的这个欺骗是多大问题,也不觉得人们有多大损失。”
卯月君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叹息,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哀愁。她或许还在想,她“拿了骗人所得的钱财”这件事呢。泷邈也不知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我偶尔会想,说不定,你的确比我更适合做六道无常。”
“得了,您还是放过我吧。”泷邈摆了摆手,“我连自己也做不好。”
“这二者并不冲突。”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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