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用琥珀,让聆鹓的手臂恢复如初吗?”寒觞试着重组了她的说法。
弥音点点头,反问道:“这样不行吗?”说罢,她望向极月君。
极月君露出几分忧愁。他陷入疑惑——因为他并不知道。他犹豫再三,说道:
“唔,呃,薛姑娘的设想……在做尝试之前都不能妄下结论。那琥珀的作用,比我们想象的都更为宽泛,不知会不会带来额外的影响。当年与天狗始祖定下契约的人,曾命悬一线,为琥珀所救。自那以后,他便被赋予了与妖物凭心谈话的力量,收服大天狗的事,也要归功于此。看叶姑娘的意思,是单单想要摆脱这个力量,还是说,希望得到安稳平静的生活呢?”
叶聆鹓也不知道了。她本想说,自己不过是想让一切回归正轨,不想让自己像现在这样,不知该如何定义。她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么?从外表与性情来看,答案毫无疑问。可是她很害怕,很恐惧,担心这个问题深挖下去,自己便成了异类。她不想与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同,因为她不敢肯定,若见到另一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个体,她能不去想,那人究竟是不是怪物么?她想要痊愈,真正意义上的痊愈,痊愈成过去的样子——通过摆脱如今的这条手臂。
但仅仅这样便真的能如愿以偿么?极月君口中的神力令人向往,但她依然不感兴趣。
虽然她的朋友可能会做出不同的结论,至少其他人认为,这似乎没什么关系。不论是从万鬼志中抽取记忆的妖灵也好,还是获得法器所赋予的特殊力量也罢,这些异于常人的事,单从性质上讲没什么区别。可外表——外表是显而易见的。这死人一般的手臂,当然比看不见的地方的异变更直接,更能引起议论。现在尚且不够明显,可别人多加注意,也是能发现端倪的,何况要经年累月相处的人。未来的变化,便更无从推断,一切都是未知数。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所以聆鹓怎么想都是合理的,她当然该考虑自己。
“我想,诸位首先要弄清的是这样一件事……”短暂的沉默后,极月君继续说道,“那便是叶姑娘右臂的变化,究竟是不是一种疾病?”
“你在说什么?那当然……当然是吧。”薛弥音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最后那一刻从这些话中品出几分道理。的确,被活尸伤到是真,可伤口已经愈合,那之后所发生的事也算作“病”的一部分么?受伤、中毒、发热……病的形式有许多种,她本笃定聆鹓一定能被归为其中一类。在先前于危机中她抓住聆鹓的手的一瞬间,那时的触感与眼之所见,都令弥音确信她“病了”。
但,“变了”就是“病了”吗?
而有时候,“病了”也不仅是受伤、中毒、发热……
人们容易把与平时不同定义为病了,可有些情况下,或许那人生来如此。你能说谁生来就是病了么?除了缺胳膊少腿,或是多了几个部件,再或者呆呆傻傻外……说不上什么。她记得过去曾寄宿在某个人家时,他们有个很特别的女儿。那女孩比她小一点,听她爹娘说,从她学会说话起就只会念叨固定的东西,他们怎么也听不懂,偶尔还会说出从没人教她的事物。而且她从不出门,不爱和别人打交道,若是其他小朋友硬是要和她玩,她甚至会发疯大叫起来。他们都说这孩子病了……但弥音有时候不这么觉得。她能暂住在他们家,除了霜月君的委托外,也是两方都考虑到的一个浅显的问题——他们的亲生女儿需要一个伴儿。尽管她和当事人都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弥音料想,她只是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爱一个人玩罢了,可全世界都在强迫她改变自己的初衷。她有个很特别的地方,便是看到的很多事都过目不忘,甚至发生在哪时哪刻也能清晰地叙述。弥音所听到最早的,是少言寡语的她说到自己两岁半的某天,午时三刻发生的一件小事。虽然她并不确定是否正确,但根据经验判断,她从不出错。她不过是……记性太好,有时候会和不久前的事搞错,毕竟所有的回忆在她脑内都历历在目。弥音甚至觉得,这很厉害,几乎从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但,即便如此,她的父母与所有的街坊邻居都觉得,这孩子病了,病得很重。
“她真的病了吗?她会好吗?”在霜月君接她离开的路上,她这么问。
“……我想没有。”霜月君含糊其辞,“我一直觉得,她只是不适合生活在这儿。”
她明白了,于那些凡夫俗子,她是病了没错。而自己也是一样的。并不是每个地方都那么欢迎自己,在大多数时候,她可以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议论——说她有病。她好像总是和动物说话,和花花草草说话,甚至和空气说话。想来那家人急着把自己送走,也有担心将他们女儿带得更偏的原因。可弥音知道自己没病,甚至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她只是懒得解释。
所以聆鹓病了吗?未必。人们将与自己不同的天赋视为疾病,不解、排斥、想要抹除。
“但……您不是说,琥珀可以令受伤的人痊愈么?”
“你已经痊愈了。”极月君对她说,“你是健康的,我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