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清晨准备上山的。镇子里的人说,雪砚宗的大门辰时打开,入夜却是看心情关的,所以越早动身越好。这个镇子是弟子们最常来的地方,有谁想要远方的东西,会委托这里杂货铺的老板进货。这儿的酒也与谷中的不太一样,有人喜欢自家酿的,有人喜欢镇上的。不过谢辙他们运气不好,这几天镇子里没有回谷的弟子,得他们自己去。
山上的路有很多条,有的是环山路,有的是越过高山最近的路线,只有一条通往谷中。不过也不用担心迷路,在分岔路上,路牌标得清清楚楚。走到目前,他们还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太阳微暖,空气里充斥着春花的芬芳,却少见那些艳丽的影子,大约是藏在绿叶之后。
“连极月君也不确定云外镜的下落。真遗憾,我以为他多少知道点什么。”
寒觞说话的时候,弥音恰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下来了。聆鹓忙问她是不是没睡好,薛弥音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她确实很困,困得精神恍惚。昨夜等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赶紧躺下,还是能好好睡上一觉的。但是,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在脑内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让她的思绪一刻也不得停歇。等好不容易有些许困意时,公鸡嘹亮的鸣声马上就同钻进屋里的阳光一道把她拎起来了。
她的头晕晕沉沉,比真正的一宿没睡还要难过,都是因为那些事太过沉重,让她疲惫无比。走在最前面的寒觞放慢了脚步,谢辙也将水囊递过去,问她要不要休息。
“不,不要管我。我们快走吧……目标近在眼前了。”
即便薛弥音已经知道,她不再需要云外镜了。
就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此刻自己竟仍然站在这群人之中。她本以为与故人的重逢是欣喜的、雀跃的、足以令她抛下一切的……本该如此。她说不清楚哪儿出了差错,但事实便是——她很迷茫。是的,迷茫。妙妙所说的那种生活亦是她所向往,开始有些不太平静,但很快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可以学本事,学更多的法术,变得与妙妙一样,然后她们联手就能解决一切困难。那时候,歹徒和饥饿都不能战胜她们,那么今后所有的天灾人祸也不足挂齿。而且妙妙需要她,因为没有任何人能理解身为妖怪的苦难,尤其她曾经是个人类。
可她还是犹豫了。当下这样热闹的生活……她似乎也不讨厌。
薛弥音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她没有办法介绍妙妙融入这个团体,而她也深知自己从未融入其中。更何况,这个他们自称“临时”的组合会在达成目标后就地解散。可弥音自己也很清楚,实际上其他人多半已经认可了她,是自己拿妙妙作为挡箭牌。高举历史,以排斥未来,这是一个好的选择吗?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好在她的友人向来善解人意,她给了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一个陪着新朋友们走完这段路的机会。
但是,故友最后的一段话,让她颇为在意。
“人们都是嘴上说着好听,你该知道的。真正的朋友,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可实际上,只有当一切都风平浪静时,人们才和和气气。真遇上什么麻烦,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上,只有你我从未变过,只有你我才能坦诚相待。我信你交朋友的眼光,可老话不说了么?患难见真情。在经历真正的苦难前,谁也不值得信任,你千万要小心。”
薛弥音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还因为自己“放了鸽子”而感到抱歉。但没关系,妙妙说,她会在这附近等一阵子。毕竟拿到云外镜,怎么说他们也该散伙了。就算没有拿到,她也可以找个理由离开,剩下的是他们自己的事。说来奇怪,这一路上,弥音都没怎么操心过那狐妖的事,可在确定妙妙也是妖怪以后,她多少对寒觞的遭遇感到些许悲伤,心中原本迟钝的那处用以共情的部分,竟然有了微弱的回音。她已经与故友相见了,但他呢?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朋友吗?弥音不敢细想,只是难得愿意为他在心里献上祝福。
也算好聚好散吧。
说起来,妙妙声称她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会有危险。弥音当然明白为什么,只告诉她自己一定尽快。同时,她也很感动于对方为了成全自己这段有始有终的缘分做出的“牺牲”。妙妙一直这样,与那陈旧回忆里的形象别无二致。
行至半路,他们有些累了,便停在路边稍事休息。这又是一处分岔路,向偏西的山路走上去,就是通往雪砚谷的小径。太阳当头,竟然晒得人有些热了。他们又挪到树荫下,各自扇着风,喝着水,说一两句闲话。
就在这时,从山顶上走下一个人。
这一幕实在是过于似曾相识了,即便第一次发生时,只不过是个旅行路上的小插曲。但当它重现于几人眼前时,属于这部分的场景又重新投射在脑海里,让他们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曾是见过这一幕的。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时寒冬积雪,此时春风拂面。
那个女人——身着一身藕色长裙的女人。她比起过去少了件外搭,但里面这件儿连着下方裙摆的,几人不会认错。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徒留薛弥音一人茫然地坐在这块大石头上,一会儿看看他们仨,一会儿看看那个女人。
“您不是那位……”
“我从山上听到你们的声音,心想保准是你们,果真让我给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