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辙摸着行囊,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他恪守着非礼勿视的观念,不好对着皎沫上下细看,只能出言问道:
“不知您是否有可以更换的衣物,刚才就这样跳进水里,衣服现在岂不是都湿透了?”
难道鲛人对水的喜爱,可以让她忽视衣物湿漉漉的不便吗?谢辙有些疑惑,在心里嘀咕着。
在水波反映的光芒里,皎沫的神情微微变化了。她依然是笑吟吟的模样,眼神却变得有些遥远,仿佛隔空看向了故乡的大海,抑或是一段悠长时光的彼端。
“这件衣服是不会沾水的。这是鲛人自己织出的绡,能让我们在水中自如行动,甚至,如果人类穿上绡衣,也能在水下自由呼吸游泳。”她温柔地抚摸着身上的布料,“绡会滤出水中的气。不过,要罩住上半身才行,不能像我一样。我现在虽已是人类的身躯,但随意闭气一炷香的工夫,也绰绰有余。”
“当真如此神奇?”也不知他们感慨的是这憋气的能力,还是绡衣的神奇。
“你们可曾好奇过,我与神无君是如何结识的?毕竟,他当年还是个人类,而我却是海里的鲛人呢。”
她眉眼弯弯,看不出什么愁绪,更像是在心情舒缓之下,谈兴正浓,愿意与他们分享一些旧日的故事。即使两人都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可既然皎沫自己谈起此事,寒觞与谢辙也不禁被勾起了一丝好奇。谢辙想了想,试探地问:
“您说绡衣能让人类下水,难道他是意外得到了这样的绡,才下到了海里,与您结识吗?”
“神无君的确借用过我们的绡衣。不过一开始,他却是意外落入海中的。”皎沫噙着笑,向他们娓娓道来。
在千年以前,破坏南国邪神阴谋的路途中,仍是人类的神无君曾被陷害,坠入大海。那时的皎沫还年轻,她在海里游玩时,无意中撞见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类。
即使曾听过许多可怕的传闻,乃至当年在大陆上,的确有如今日的无庸氏对待妖物一般,将鲛人囚禁压榨、或是剥皮炼油的恶人,单纯的姑娘依旧更愿意相信善良——虽然她也觉得,儿时的自己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她救下了这个人,将他带到了鲛人们的领地里。那是一片梦幻般美轮美奂的海域。纵然不能亲眼目睹,寒觞和谢辙也能从她的叙述中,窥见那片美景的一鳞半爪。五光十色的珊瑚,各色各样的游鱼,其它莹莹生辉的海中生灵……
然而,生活在这里的鲛人们却有一个心结。他们曾拥有一件族中珍宝,在它丢失后,鲛人们也像失去了凝聚力,许多族人都各自离散。那件珍宝同时具有帮助鲛人们走上陆地的奇异术法,因此,无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想夺回珍宝争一口气;抑或是年纪大些的,希望能凭借它,重新维系族人们,或拥有探索另一个世界的能力……他们都希望能拿回那件宝物。凭借他们的实力,却很难做到这点。
虽然不过萍水相逢,神无君和他的同伴们却出手相助。他们借用了鲛人的绡衣,前往危险的海域,为鲛人们一探究竟。即便最后他们未能替鲛人一族带回宝贝,皎沫与她的家人依然感念于这样的情谊。在岸边依依惜别时,皎沫甚至代表族人,将鲛人最珍贵的织物——龙绡,赠予了神无君与他的友人们。
也是在那时,年轻气盛的皎沫发下誓言。终有一日,她会踏上陆地,像神无君一样于大地上行走。到那时候,她一定会找到他。
“年轻的誓言,也许难免冲动,如今想来依然美好。”千年后的皎沫轻轻笑着,向寒觞与谢辙说,“那时我并未考虑太多,只是凭着一腔勇气,拿着一只梭子,觉得自己真的敢在当时就剖开鱼尾,随神无君一同离开大海。即使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在海中的年龄,也算是个老妇人了。对了,你们知道鲛人的梭子吗?所有鲛人的梭子,都是亲人的遗骨打造的。我们以其织造鲛绡,而想走上大陆,也是要用它割开长尾,获得人类的双腿。十年前,我就是以母亲的骨头制造的梭子,帮助自己变成了人,而后才得以在一处海岸登上了这片土地……唔,那时我还不知道那里的名字。后来在陆地上,了解了许多风土人情,才知道那一带叫做藏澜海。”
寒觞微小地僵了一下。
“藏澜海吗?我以前的师门就在那里。”
他看着水面,皎沫的长发在水中轻轻飘动,纯净如海沫一般,令他恍惚想起曾经看到的大海,和一切与那片大海有关的美丽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