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舌可不希望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的嘴角咧得很开,开得吓人。那绝对不是一个属于少女的笑容,而更像是某种暴戾的、阴鸷的、不属于现世的妖魔。两条猩红的信子从她的口中吐出,似是在挑衅。这便是她的目的了,一目了然。她一定知道自己无法伤害六道无常分毫,因此一开始便瞄准了这个地方。
她击溃的不仅是霜月君的护身符,还有所有人最后的退路。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
每个人都听见每个人的声音。
每个人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但是,唯独霜月君只能听到一阵耳鸣。
在蓝珀碎裂的那一瞬间,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杂音。这声音滚滚而来,却无影无踪,独独气势澎湃汹涌。她很快明白,这是水声——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声。
应该说,是海的声音。
全身上下的酥麻与刺痛依然尖锐,但她像是突然被一阵大浪卷起,狠狠丢进海中。在一阵强烈且真实的失重感后,她投入了大海的怀抱。她的周遭是冰冷的海水,尽管她尚置身陆地,且岿然不动。可那种既坚硬,又柔软的触感将她包裹,海水滚入耳廓,大脑被一阵呼啸与嗡鸣填充。那是每一滴水的尖叫声,它们疯狂地撕扯着霜月君的神经,令她接下来能听见的仅剩耳鸣。
她周遭的时间都像是被冻结,空间也变得黏稠。可奇怪的是,她的思绪如此敏捷,敏捷到令她连风的流向也看得一清二楚。蓝色的光芒缓缓蔓延,逐渐将她的全身包裹。她无法挣脱,也无法逃逸,不得不沉沦于这刺眼的深蓝。湛蓝的天,瓦蓝的湖,碧蓝的海,世上一切蓝色的东西都没有它清澈,没有它纯粹。
一些她无法理解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一个年轻人,霜月君从未见过。他束着马尾,神色明朗,风华正茂。
他只回眸一眼,顷刻间便步入耄耋之年,最后只剩一副棺材。接着,她又看到一些人,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越来越多,重重叠叠,将她所能注视到的现世的一切完全掩盖,透不过一丝缝隙。可是,她能同时看清每一个人的模样,同时观测每一个人的举动。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他们出世,他们生活,他们死去。有些英年早逝,有些寿终正寝。每一个人都令她觉得陌生,却又觉得亲切。他们好像存在某种相似,又好像毫无关联。每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都不尽相同,有绫罗绸缎,有粗布麻衣,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不同的人所着的服装形式,有着很大程度的差异。连这种差异都令她觉得熟悉,因为有些与现在相差无异,有些却是几百年前的样式。
不如说,就连霜月君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原来这几百年的岁月,人们的衣物与发型,竟有这样大的跨度。随时她与同僚的所着的衣物,也在缓慢地根据需要改变,但最终竟也无声地与大流融合,正如某种冥冥却不可控的浪潮绑架着所有人前进。
但……那些人是谁?
霜月君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同时观看所有人的人生进度。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在她眼前一刻也不停歇地放映。强烈的情绪在她的心中堆积。那些人太多了,那些人瞬时所结算的一生的情感也无法被霜月君短暂地理解。可是,像是大病去后残留的后遗症,那种消极的存在却以积极的形式活跃在心头。那些人的感情像是灰尘,虽然没能像碎石一样在她的心房上留下凹槽,却层层堆叠,牢牢地将她包裹,令她透不过气。
回过神来,已成了茧中之物。
她像是当真化作拥有复眼的虫,每一面眼都应接不暇。当时间过去得足够久,当这窒息的感受已濒临极限,所有人的身影都在棺木中重合在一起,化作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影远远地站着,却突然朝她拉进。霜月君分明是一动不动的,是那幻影冲向眼幕才对。
那竟是一个霜月君无比熟悉的面孔——她自己的母亲。
年迈的母亲伸出遍布皱纹的手,亲切地呢喃着:
“琬儿,回家了。”
霜月君突然从凝滞的时间中被解放出来。
究竟是这场令她困惑的幻觉终于结束,还是该归功于——钟离寒觞,这都是有可能的原因。是了,寒觞突然在蓝光乍现后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将霜月君狠狠地推了出去。他的力道并没有好好控制,或至少没能做到控制。他知道,这力量或许是会对霜月君造成伤害的,但没关系,再严重的伤害都不会比两舌更加过火。
两人倒在草地上,脏兮兮的雪与尘蹭了一身。霜月君恍惚地坐起身子,一手仍牢牢抓着伞柄,另一手却死死捂住腹部的位置。
“受伤了吗?!”寒觞的语气像是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