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浅浅一笑,面对她的随性,他表现出了长辈最大限度的宽容。只要她高兴,他便跟着高兴。
只是他尚有疑惑,那条繁缨叫他百思不解,忖了忖道:“我有桩事问你,你要老实同我说。你怎么看待蓝笙?倘或真觉得他好,也别忌讳旁的,后头的事舅舅来安排。”
布暖愕然:“舅舅为什么这样问?暖儿哪里做得不好,出格了,请舅舅明示。”
他目视前方,渭水在长安以北,今天出城观竞渡的人多,车马也渐渐拥堵起来。他不得不分出一半精力摆在驾辕上,索性直截了当:“赠繁缨给他,可是做定情用的?你事先没知会我,我这裏也拿捏不准。万一蓝笙问起来,我总要给人家交个底,究竟是礼尚往来,还是另有说法,你好歹叫我知道。”
其实那条繁缨原本是给他织的,当初是怕和知闲的比肩,有意错开去才转赠蓝笙的。如今他问了,她不好说实话,只得支支吾吾地推脱:“是我织着玩的,送给蓝笙是乳娘的意思,我不过随意应了,哪里有别的想头!”
他听了倒也从容,转过脸去远眺,穹隆蔚蓝,云层参差,天地豁然开朗。
离渭水越发近,隐约有鼙鼓声传来,隆隆如滚雷。伴着箫管激昂的鸣奏和船公高亢的船歌,竞渡赛前的龙舟点睛开始了。
布暖左右探看,渭水两岸聚满了人。女子盛装出游,面靥嫣红,茶油花子在鬓角闪耀。穿胡服的竟寥寥无几,大多是云裳翩跹,透明纱衣下玉臂皎皎,胸前如雪脸如花,美得张扬妖娆。
男人们衣装多彩,腰间缀满配饰,幞头上皂条飞扬,成群聚集在一处,打赌、下注,不亦乐乎。
布暖再也坐不住了,兴奋得颊上泛红,跺着脚道:“舅舅快些!”
容与不急不躁勒了缰绳调转马头,不想路旁红旗迷了顶马的眼,马蹄下拌着蒜,一时车辇盘旋起来。
布暖到底是孩子,心急得什么似的,没上没下地摇着容与大嗔:“你是存心的吗,快些快些!再磨蹭我可跳下去了!”
容与闷声笑,他还真是故意的,自小入军历练,连匹马都操控不住,那十五年的仗岂不白打了!
玩笑之余怕她率性,又威吓道:“不许跳,仔细崴脚!急什么,祭祀鼓还没擂,且有会子呢!”
路旁凉棚里飞奔来一个昆仑奴,叉手行了礼来牵马缰。后面一列着公服的人迎上来,为首的腰上佩着镔铁横刀,冲容与作了揖道:“禀上将军,蓝将军领着人往堤岸边去了,标下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儿,今日必定又得一状元!”转脸看布暖,笑着微一颔首,也不打听她是谁,只道,“先头已经在适归楼留了座儿,请上将军和娘子随标下来。”
容与摆了摆手:“观竞渡在高楼上坐着什么意思!我们到堤岸上去,你们不必跟着,各自松泛去吧!”
麾下人一听乐了,节下的神经绷得没那么紧,大都督体恤正是求之不得,遂领命拜别了上峰,勾肩搭背着朝远处去了。
容与下了车预备伸手相扶,布暖却颇洒脱,提着襕袍从另一边纵了下去。他怔愣着看她,她咧着嘴冲他讪笑,他才发现这丫头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的柔弱。
他做势拉下脸:“你胆子不小!这样急,摔着了怎么办?”
她腾地红了脸,怯怯绞着手指嗫嚅:“我错了,舅舅息怒。”说着又觑他,“我年轻,手脚也麻利,绝不能摔着的……再说不是有你在嘛!”
容与挑起了一道眉:“也是,横竖有我在,你摔折了胳膊腿,我打发人赶牛车送你回去。”
这是什么舅舅!布暖大大的不满,他就这么对待外甥女的?姑娘家四仰八叉躺在装柴火的板车上好看相吗?她怨怼地地瞪他:“舅舅,我是你嫡亲的外甥女!”
容与忍笑道:“你还敢瞪我?胆儿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