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侬也宽慰乳娘:“快别恼,咱们都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儿撒了气,真回了洛阳就不会牵肠挂肚了吗?小辈儿原不该言语,可我还是劝你一句,您老人家福大量大,舅爷说几句也不扫脸。只怕军里三品的郎将都要吃他的排头呢,何况是你我!全瞧着娘子的面子吧!你舍不得她,谁不看在眼里?她如今这样,府里祖母舅舅疼爱是好事,若他们爱答不理,那才不是人过的日子!”
秀只得长叹,这话也是!怎么办呢,在人家手底下,纵不高跳不远,这叫英雄落难,眼下也只好这样了。
布暖回身看,秀一片愁入肝肠的模样。自己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小时候偎在她怀里,那种亲,除了母亲再没有了。如此这般,梗了一会儿脖子也就蔫了底气,低头蹭过去道:“乳娘辛苦一天,去房里歇会子吧!你才刚的意思我明白了,往后自当警醒,再不叫你担心了。这么地呕下去要是气坏身子,儿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忤逆,不好向父亲母亲交代。”
别人家怎么样不知道,但布家是诗书旧族,忠孝摆在头一条。乳娘喂养她呕心沥血,这份情比海还深,所以她人后都以儿自称。倘或洛阳的父母知道她这样不孝,定然是饶不了她的。
秀抬起头瞧她,她尚年轻,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眉眼间仍旧稚气未脱。这么个孩子,爱玩爱热闹,对人不存防备,拿什么理由来苛责她!想是自己胡思乱想,把舅爷看成了歪门邪道。人家分明是朝野交口称赞的君子,不论心裏什么想法,名声顶要紧,总要顾忌着。
她抚了抚额,只觉心都掏空了似的,乏力地起身道:“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好,你可记住了?”
布暖弓着身应承:“儿都记在心上。”
她怅然不已:“罢了,我先回房里去,你也歇歇吧,等到了饭点儿我再起来伺候你。”
香侬和玉炉送她出门,笑道:“你自去睡,娘子这裏有我们,你不必起来。回头我们送饭进你屋里去,叫你也做回老封君。”
秀听了这话方一笑,啐道:“没正形的丫头,倒拿我打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转头我来收拾你们。”言罢自迈过了门槛,往隔壁去了。
一时屋里人悄没声地散了,只留香侬一个在跟前随侍。
布暖精疲力尽地躺倒下来,窗上竹帘把一面阳光裁剪成千丝万缕,偶尔有风吹过,篾子起起伏伏,水波样的婉转涤荡。她别过脸看香侬:“你瞧乳娘是怎么了?这两天总是心事重重,适才又当着舅舅的面来了这么一出,闹得我在舅舅那里没脸。”
香侬不知怎么说才好,歪着脑袋想了会子:“兴许她有她的道理吧,上了点岁数的和咱们不一样,见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不过她对你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我在洛阳时有个一道被卖的娘子妹,她们家也养着位娘子,只因亲娘死得早,擎小跟着傅母长大。那傅母不厚道,一头克扣娘子用度,一头藉着娘子名头常在库里支钱。娘子是没出阁的姑娘,念着情分,自己吃亏从不编派傅母不是。那傅母纵惯了,到最后收了人钱,竟要想法子把个主家小娘子说给人家做二房。”
布暖颇为义愤填膺:“有这样的事?那傅母的心肝是黑的吗?换了我是那女孩,不拿家法狠打她四十棍,再撵了出去!”
香侬嗤地一笑:“你当人人和你一样?很多闺里的小娘子软弱可欺,遇着恶奴敢怒不敢言。”
“那最后怎么样了?”布暖叹息,相较之下自己幸运得没话说了,秀是怎样难能可贵,她当时时怀着感恩的心。
香侬调过头看檐下万字雕花,嘴角枯枯耷拉下来:“最后嘛……父亲续了弦,千好万好总不如床头人耳旁风。新夫人因着傅母没个收拦,几次明里暗里叫娘子管教,总归落空,渐渐看轻了那娘子。心裏有了芥蒂,不是亲娘,谁管你往后是死是活!横竖是烂泥糊不上墙,和主君商议了,打发乞丐一般把她嫁了出去。”
布暖啊了一声:“怎么好这样呢!”
“这世上苦的人多了去了,万般皆是命啊!”香侬说,“咱们如今真是好极了的,只是秀操心你,唯恐你有个闪失,你要多体谅她的难处。”
布暖点头:“我省得,遭了这些难,还好有你们在我身边。才刚舅舅说乳娘,你不知道我心裏多难过。”
香侬道:“也是的,舅爷是眼里不揉沙的人,阖府谁敢在他边上说半个不字?他也是好意儿,偏叫秀一通作梗,恼火是一定的。你往后在舅爷面前替她打打圆场,别叫舅爷厌弃她,处处瞧着眼中钉肉中刺。”
主仆俩正絮语,不妨玉炉外头转了一圈进来,咋咋呼呼道:“出事儿了!有个什么宋家找上门来了,还拿轿子抬来了个病美人。这会子跪在门廊子底下求告,老夫人往门上去了,叫人喊了舅爷过去,不知道怎么个结局呢!”
布暖一听再躺不住,打挺坐起来,揉着颊道:“了不得,赖上门来了!”趿鞋就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