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存状态应该是用不着担忧的,贺兰再坏,总还怵着舅舅,否则临走不会关照她隐瞒此事。舅舅若咽不下这口气,最后弄个鱼死网破,他也讨不着便宜。
她这会儿只是不舍,这不是祸从天降么?她原是满足于做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卑微地爱着,想他的时候见一面,即便他毫不知情,对她只有长者的关爱……能和他说得上话,听他叫她一声暖,她也足意儿了。
可是这种感情太边缘,所以老天爷看不过眼,连这么点点的寄托都不肯留给她了!她仰在隐囊上一阵心酸,所有的委屈不安全融化在泪里,从眼角滚滚落下来。
香侬团团转,“这么的不成,哑巴亏吃了会撑破肚子的!凭我们急死也没有用,还不及爷们儿一个小指头。依着我,同舅爷交个底的妥帖,反正早晚要叫他知道的。”
布暖一味地摇头,“舅舅知道了势必不会罢休,回头惹得贺兰搓火,不管不顾地抖出来。我是不打紧的,舅舅怎么办?他好不容易坐上了这个位置,别为了我功亏一篑。还有我阿耶阿娘,我辜负了生养之恩已是大不孝,再给他们带去灾祸,我岂不惟其该死?”
“那就叫舅爷差人把他灭口!”玉炉咬牙切齿,“横竖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惯了,杀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香侬吓了一跳,“你这丫头脑子里想些什么?也亏你敢说出来!你当杀人和杀鸡一样么?死个国公多大的事,不把长安掀个底朝天才怪!你去同舅爷说,让他派人暗里诛杀贺兰敏之,看他不先把你宰了!”
玉炉耙耙头皮,“这不行那不行,看来只有按贺兰指的那条道走了……或者咱们去找蓝将军,看他有没有办法可想?”
布暖把手覆在眼睛上,困乏道:“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舅舅也好,蓝将军也好,他们跟前别露口风。倘或去兰台供职能换来日后太平,倒也颇值得。”
香侬迟疑道:“女官甄选只怕严苛得很,查起身家来……”
布暖冷笑道:“周国公神通广大,这么点子事办不成,就不是贺兰敏之了。”
香侬背靠着五斗柜寸寸蔫下去,临走时夫人千叮万嘱叫护娘子周全,如今闹得这样,回了东都也没脸见家主。便道:“既这么,我明儿回了长安去国公府求见,求他让我跟着娘子随身侍候。”她边抹眼泪边道,“你自小身边没离过人,只身到那里怎么料理?我哪怕是拜个宫婢,在兰台打杂干粗活也使得。好歹日日能看见,我心也安了。”
布暖仍旧摇头,“快别说宫婢,做了这个一辈子就交待了。兰台虽不及凤阁机要,到底能供职的女官少之又少,何况又是两年短役,多少人挤破了头进不去……”她勉强地笑,“也好,两年时间挣个七品芝麻官做做,将来役满了嫁个好人家。”
如今只有拿这话来安慰自己了,一入宫门不知是怎样的光景,舅舅娶妻生子,她半数的未来断送了,还谈什么嫁人!
玉炉看着她只顾叹气,“这个贺兰敏之大约是你命里的煞星,瞧他生得停匀,偏花大力气来折腾人,什么趣儿呢!”
前面园子里花鼓敲得嗵嗵响,伶人咿咿呀呀吊着嗓子唱变文,想来这顿饭不吃两个时辰散不了。她坐起来抿抿头,指着食盒道:“布菜吧,做不做女官,气还是要喘的。被他搅和了半天饿得头昏眼花,才刚想骂他,提不起来力气来。”
玉炉忙提过篾藤篮子打开盖儿,大鱼大肉上了满几,还很令人意外地掏出瓶桂花酿,往布暖面前砰地一摆,豪迈道:“喝两口壮壮胆儿,要是醉了就睡觉。回头老夫人问,我就说娘子中暑头疼歇下了。人说一醉解千愁,醉了就能豁出去,就不用想那些倒霉事了。”
是有这说头,酒壮怂人胆!布暖拉过茶盏满上一杯,边闷边道:“我这裏不知道是个什么收梢,等我走了你们就回洛阳去吧!香侬找你的账房先生去,玉炉……”她想了想,“你愿意就跟着她们一道回去,不愿意可以留下。我和舅舅说一声,把你配给汀州,好不好?”
玉炉腾地红了脸,扭捏着还要强作正色,“快别拿我打趣,什么关口你还有闲心操心我们!你又不是进宫做宫官,了不起两年就回来了。把我们指派完了,回了将军府怎么料理?还有秀,她能放心撂下你在长安,自己回洛阳去?先头你说兰台女官行动不像内官那样受牵制,府里你也可以常回的,我们还在烟波楼等着你,你回来了,好有人伺候。”
她不再说什么,仔细思量下也是,从洛阳出来就同流放一样,哪里还容得走回头路!也罢,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将军府里收留几个下人还是可以的。
她后仰着,拿胳膊支着身子,半晌道:“布谷不是家生子,得闲去问问他的意思。他家里还有老娘,索性给他些钱,让他回乡里去吧!”
香侬和玉炉面面相觑,“你犯不着过问那么多,弄得怪瘆人的。不就是做两年女官么,兰台毕竟不是贺兰敏之的府第,他敢混来,也要掂掂分量不是?不作兴弄得交代后事似的。咱们常在闺阁里,眼皮子浅,只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往好了想想,你有机会跨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川流入海,将军府外是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