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缰停马,伸手去接她的包袱,领她往石阶甬道那头去。她是有了品阶的女官,用不着走西面嘉猷门,皇城正南右的安上门就是供五品以下官员通行的。
心裏再不舍,到了这步田地,要反悔也晚了。还是不要去想!他咬牙朝前走,走了几步不见她跟上来,又回头看她。她微蹙着眉,似乎没了适才的松泛。他惨淡一笑,“怎么?怕了?”
她摇摇头,不是怕,不过想起要和他分开,觉得前途茫茫无依罢了。
“别怕,我自会替你料理妥当。”他横下心去拉她,她往后挫着,脸上泫然欲泣。他突然恨她,如今又是这个样子,早干什么去了?一口一个喜欢贺兰,要同他朝夕相对。现在她成功了,做什么又裹足不前?可见之前口不对心!他停下步子,猛然掷开她的手,“我不问你别的,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若是有半句诳语,今后咱们甥舅便老死不相往来。”
风起云涌,她看见远方的云海迅速堆积,太阳隐藏起来,偶尔露出一点微亮的芒。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扯谎了吧,天知道她有多累!
她说:“舅舅想问什么?”
他灼灼望着她:“你爱贺兰吗?我要听真话!”
她吸了口气,他从来没有相信,做什么非要听她亲口说?一个做娘舅的,整天问她爱不爱的,摆在台面上说,着实不成话。不过她却没来由地欣喜,仿佛永夜里看见了一丝光亮。她是不是可以做个假设?假设他对她并非无动于衷的……
她抿嘴笑,“你这样耿耿于怀,叫我怎么想呢?舅舅有心事么?或者说出来,总要好受一些。”
她在笑,他却笑不出来。“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她正了正色,歪着头看他,“我说过,进兰台是不得已,舅舅不记得了么?”她举步踏上丹陛旁的台阶,边走边道,“我不爱他。我只是个女人,我没有满腹经纶,也不会舞刀弄枪,我能做的实在有限。”她拔转身,轻轻眯着眼,“我不能因为夏家的事连累你,你在我眼里是日月比齐的人。护你周全,比我的名节重要得多。”
他不言声,脸色越加阴沉,“谁要你自作聪明?你早些说,焉知我没有整治他的法子,偏要走到山穷水尽!”
她抬头看,宫门上的禁军穿着明光甲,挡甲上挂着横口刀,一个个威风凛凛挺腰子站着。原来她已经离宫苑那么近了!
她无赖地笑笑,“我头发长见识短,什么都是想当然。可你也不见得高明,上将军与我,半斤对八两而已。”
说话三步并作两步纵到了门劵子上,他想斥她也没机会了,只有干瞪眼。
负责皇城警跸的是南衙十六衞,原先和北衙禁军是一家,不过分了内外府兵。如今差事细化了,南衙护衞皇城以南,北衙屯守禁苑以北。蓝笙的左威衞就隶属于南衙,不过掌诸门禁衞的是左右监门衞,不是蓝笙的人马。纵是这样,彼此还是相熟的。
门上右翊中郎将迎出来,热热闹闹拱手道:“大都督安好,我瞧了半天了!这一向总错开,要碰面也碰不上。鸿胪寺的宋世芳才刚还来问过,今晚府里设了宴,请咱们过去聚聚呢!”
容与这会子哪里有那份闲心,潦草应道:“今儿不成,衙门里且忙着。屯营要校兵,北门又要布置秋围,我长了三头六臂都照应不过来。”
那郎将听了只笑,“能者多劳,大唐开国到现今,有几位是兼着这两样上差的?就是当初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都没有你这等风光呢!想是天后存着心地要提拔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说完了转过视线看布暖,“这位可是府上娘子?新晋的兰台司簿?”
说真的,一提兰台就让人觉得耻辱。其实别人看来是没有什么的,簪缨世家,依仗老辈子功绩给子孙谋官位的不在少数。各司各衙门里女官,哪个不是大族出身?进来二年就得个功名,是受用一生的好买卖。守门禁的见得多了,和吃咸菜一样没有嚼头。
容与嗯了一声,“兰台没派人来接应么?”
“怎么没有!”宫门后传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布暖抬眼望去,贺兰敏支撑了把伞,懒懒从边上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