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暖和蓝笙的事布家这边认可了,已经商谈放定的彩礼。媒人是现成的,贺兰很乐意牵线搭桥。因着不好大肆声张,过礼只用了信物,说好等布暖役满,便三媒六聘正式上门来。
一夕之间,布暖和蓝笙成了未婚夫妻。以后所有事都不和他相干了,他能办到的事,蓝笙也一样能办到。
他站在角落里看这满屋子的喜气,终于促成了他们,他应该松口气了,应该高兴了,可是他笑不出来。五脏被钉得千疮百孔,吸口气,浑身都抽痛起来,他简直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
于是他强颜欢笑,藉着放心不下军务要告辞。他姐姐很不高兴——好容易来一趟,怎么说走就走!他百般譬解,终于说动了,在太阳将西下的时候辞了出来。
布暖和贺兰明天动身,听说他要走,便跟随众人出来相送。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立在蓝笙身侧,淡淡地,远远地。已经不是那个坐在卷棚下,和他讨论《孔雀东南飞》的人了。
万里晴空似乎都哽咽了下,他不敢再看。多看一眼就是血淋淋的现实,木已成舟,但并不如他想象中的解脱。反而是从一个窘境,跌进了另一个更为苦厄的绝境。他止不住战栗,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不堪一击。再停留下去就要耗尽心力,恐怕连尊严都要坍塌了,于是便草草拱手作别,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一路马不停蹄,风吹得脑子发木,次日天亮方到将军府。进门脸色也不好,未及到渥丹园给老夫人请安,就一头扎进了竹枝馆里。
睡意全无,支起直棂窗朝外看,岸上是巍巍矗立的烟波楼。初升的太阳打在白墙灰瓦上,隔着水气看,明晃晃地迷人眼。这样一个明朗的早晨,只可惜她不在……也许出了宫还回来住一阵子,但过不了多久,就要进郡主府去,嫁给蓝笙,做她的蓝夫人。
他拿手支着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头一回动情,爱上的是自己的外甥女。如今她许了人,他在这裏撕心裂肺。他终于一无所有,成了可怜虫,成了失败者。除了像个弃妇似的睹物思人,什么事都干不了。
也许不该回来,奔波了几百里,静下心来,愈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他们之间的纠葛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么沉不住气,藉着由头仓皇离开,是不是欲盖弥彰?所幸他表现得还算沉着吧?也许保留了些脸面,至少他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自己爱布暖,这点还是好的……他茫然在地心打转,男人的面子太重要了,他保住了么?
他不由苦笑,当然没保住。他昨天的表现太糟糕,从上公堂到布暖定亲,他简直前所未有的失态。但那又怎么样呢?他这会儿神魂颠倒,还计较那些干什么!
自怨自艾的当口,隐隐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蹙了蹙眉,知道来人是谁。整个沈府敢随意上醉襟湖的,除了知闲不作第二人想。他反感不请自来,对府里下人下命犹可,知闲那里虽然提过两次,到底不好板着脸说。因此每回开了头,后面都是话往斜里岔,越绕越远,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随手翻开本书,心裏只觉厌烦,她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大清早地回来,昨夜赶了一宿路么?”她把盅搁在他手边上,“吃些东西睡会子吧!”
他散漫唔了声,照旧翻他的书。知闲在一边站着,鼻子阵阵地泛酸。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么?永远是这样,冷淡的,咫尺天涯。昨日是她的生辰,他只派个小厮来知会了声,打发银楼送上一套头面做贺礼,就算蒙混过关了么?她真的有些受不了,长久以来她处处体恤他,尽量不给他添麻烦。如今倒好,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忘了她是女人,忘了她也需要关爱。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原先不是这模样的。闲暇时候说说笑笑,到了年关也会带她往东市上买尺头,添年货。可近来变得很奇怪,自打布暖来了长安,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外甥女身上。护着她,替她周全,把她捧在胸口上。
这太奇怪,她虽不说,暗里自然是察觉的。女人妒性大,预感通常也很灵。她留了心思观察过他们,人前长幼有序,但有了私情的人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不经意间会流露出来。她就是个瞎子,是个傻子,也该发现了。
她为了维系,不停地告诫自己,他们是甥舅,即使一时糊涂,总不得长久。他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只要她足够的宽容,守得住,他清醒过来,自然一切都好了。可是越发的了不得了,直往她心惊肉跳的方向发展。这趟急匆匆往东都去,为的是什么,她都打探清楚了。布暖前脚走,他后脚就赶过去,俨然已经难分难舍了。
她再忍不住,她在他眼里是个什么?他若有了好姻缘,她不阻碍他,放他去追求。可他爱的偏偏是布暖!是他嫡亲的外甥女!这是要毁名声的!触犯唐律,千夫所指,他愿意落得这样的结局么?
她平了平心神,“容与哥哥,你急着往洛阳去,是有公务么?”
他又含糊唔一声,一味低头看他的书,面上倒是极心平气和的。她半真半假地笑,“什么公务,忙得这样!”她把盅盖揭开,搁了银匙进去,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收走了他的书。他终于抬眼看她,深邃如潭的眸子。她最喜欢他的眼睛,警敏的、镇定的、常有种诚恳谦和的味道。她突然想哭,她那么爱他,为什么一点回报都得不到!
他复又挪开视线,搅了搅盅里的燕窝。似乎该说些什么,他想了想,“我连着好几日没回来,阿娘吃睡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