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不好描述,眼神呆滞,看着他,就像看着墙上空挂的乌木画框。
他想她这会儿八成品到了很多,愤怒的、伤嗟的、无奈的、怨恨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爱她,他也渴望得到。明明差之毫厘,再努把力,完全可以将她收入囊中。上回就是这么白错过的,这次仍旧坐以待毙,便是死路一条。且是活该,没有狡辩的余地,不值得被同情。
“怎么不说话?是不欢喜么?”他问,仔细打量她,“你有什么不称意的就和我说,咱们是心贴着心的,有话不用避讳我。”
她侧目看他,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可这么急吼吼,太赶鸭子上架到了似的,叫她觉得为难。他说话的语气她也不能接受,不是商量,完全就是下令。他将军做惯了,对谁都是这副骄矜腔么?她嘴上不说,私底下是不吃他这套的。母亲的幌子扯破了天,还说她和他定亲是两情相悦。如今来看,但凡明眼人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他们之间存在过这种气氛么?若是爱过他,就算脑子不好使了,身体自有她自己的记忆。不说习惯成自然,至少不排斥吧!
认真说来,他给她的印象还不如舅舅。她一次又一次不明原因的怦然心动居然不是因他而起,究竟是怎样一种混乱的状况?她简直要疑心这到底是不是个恶作剧,是不是他和舅舅有意互换了身份戏弄她?如果不是,明明他们的长相和地位难分伯仲,为什么她看见舅舅会心慌意乱,而面对他,却连少女最基本的娇羞都没有?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实在是无足轻重得很。爷娘授意她嫁,她还能怎么样?不是没有反抗精神,要反抗总得有个理由。比如说男家家世不好啦,未婚夫人品不好啦,她自己有了心上人啦……她胡乱想了很多,最后唯有一叹。他先头说她在凤阁供过职,这个她不记得也不计较。她只是发怵,连宫里都知道他们有婚约,万一弄出个奉旨完婚来,她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暖儿……”他探过来握她的手,“我待你是一心一意的,你不用担心。以前的事不记得了没关系,咱们重新开始。你只要记住,蓝笙许你终老。日后你我之间绝不会有第三人,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这一番表白令她大为尴尬,维玉维瑶还在边上侍立呢!她心虚地瞥她们一眼,她们表面淡淡的,嘴角却埋伏着隐忍的笑意。大约还有些赞叹的意味在裏面,毕竟大唐盛世,官员们眠花宿柳都是被允许的。像这种早早立誓不纳偏房的不多见,要当真如此,那翁婿两个倒像一脉相承的。
她讪笑着缩回手,“你这话让我惶恐得很呢!我一时没法子适应,你能不能容我些时候?”
蓝笙抬了抬眉,她万般推托,他岂会不知道!他以前就是吃了纵容的亏,给她时间不是难事,但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会回到从前,她犹豫,因为还是不爱他。然后是周而复始的痛苦煎熬——他一个人的。这种感觉太孤单,他不想这样下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这种游移的现状,他们都迫切需要稳定。
他转动手上的鹿茸扳指,似笑非笑看着她,“我母亲昨日请人排了时候,下月十六是上上大吉的日子。算算还有整一个月,不够你适应的么?一应事宜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准备好做新娘子,等我八抬大轿来迎娶你就是了。”
她决定讨厌这个人,想起要和他过一辈子她就老泪纵横。她张了张嘴,“蓝将军……”
“叫我晤歌。”他抬起眼,简直觉得有点恨她。她和他永远这么见外,从蓝家舅舅到蓝将军。她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唤他小字的,但实在短暂得可怜,还没等他咀嚼回味就定格住了。对此他总是怅惘,他自觉并不比容与差。到底是什么迷惑住了她,叫她情愿逆水行舟,也要和自己的舅舅夹缠不清。
她来了脾气,他今天来见她就是为了向她立威的么?她真是傻了,才在这裏听他絮叨。话不投机半句多,早该击掌送客了。她站起来,冷着脸道:“既然你都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对不住,我身上不舒服,就少陪了。你请回吧,恕不远送。”
他在席垫上挺直了脊背,坐着不动,对边上的婢女道:“你们出去,我和你们娘子有话说。”
维玉维瑶怔怔的,看他们先前谈得不甚愉快,唯恐她们一走更要起冲突,因此有意延挨着。蓝笙大大不悦起来,不耐烦的表情慑人得很。两个婢女偷着给布暖递眼色,她心裏也没底,疙里疙瘩的牵过画帛在手指头上绞着,茫然无绪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好话也无需须避吧!”突然门外有人劫下了话头子,布暖心下一喜,忙回头看,果然是舅舅来给她解围了!
他穿圈领常服,戴皂罗折上巾,一副优哉的清华气象。视线在蓝笙脸上一扫,笑道:“晤歌今儿倒有空?”
蓝笙不愿矮人一头,便强按了愤怒,起身和他虚与委蛇,“你不也很闲么,倒偷了闲到这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