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要嫁人了。”她微微侧过脸,头上的珠翠在窗口的太阳光下粲然闪耀。她低声道,“婚期这么近了,我半道上跟你到边关去?这世上也没有外甥女四处追随舅舅的,传出去,坏名声。”
他又是沉默,隔会儿站起来道:“咱们外头走走吧!”
她有些犹豫,因为知道阿耶阿娘都防着他。明目张胆外面走,万一被撞见了怎么办?她磨蹭着,不怎么愿意起身。他踱过来向她伸出手,“要我拉你么?”
她看着那只手,脸上热辣辣一片。就像个巨大的诱惑,可以吸引得她飞蛾扑火。几乎什么都没去想,她把自己放在他掌心。淡淡的温度,就像他不甚热情的为人。她知道他对待别人是什么样的,温文尔雅的翩翩佳郎君。永远保持着距离,不可攀摘。对她来说大约是极特别的了,横竖她也没料想到,他会有那么滑头的一面。
“阿娘看见了……”她怯怯地说,“只怕要不高兴。”
事到如今他反而无所顾忌了,就是要她父母亲了解,他对她志在必得,蓝家这门亲事是结不成的。其实对待情敌有很多种方式,但他总归是个念旧情的人。这个大权旁落的年代人心浮躁,尤其是李武两家的争斗更是狠戾。站在权利顶峰的人草木皆兵,当友谊和皇权对决时,孰轻孰重,根本无需考虑。他若是恶毒一些,北衙禁军原本就是直接受命于二圣,护衞皇权,铲除逆旅的。要利用这点扳倒一个郡主易如反掌,只是罪名太大,性命攸关。蓝笙是二十年的老友,他不能这样害他。
但布暖,他断断放不开。他紧了紧五指,前半生为母亲而活,后面的日子要为她和自己。是该摊牌了,时日无多。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要顺势而为。至少让这傻丫头知道,他不再是她的舅舅,他爱着她,是她最可以依靠的人。
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尽头处,告别了白墙灰瓦,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树林。
她站在欹枝下,成簇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脸。他来了好兴致,折了一枝梅往她螺髻上插,“我与娘子戴花。”
她轻轻地笑,欠着身让他戴。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发际,顺带给她抿了抿头。她倒像只温驯的猫,眯着眼,接受爱抚。他低低地吟诵,“你是天上的鸿雁,你翱翔万里来到我的身边。感谢昆仑神将你赐予我,奔流不息的黄河见证我的爱情。美丽的姑娘,请你停下娉婷的脚步,看一看这个痴心仰慕你的男子。他有多少话想对你倾诉,他为你神魂颠倒,然而你却不屑一顾……”
她明明知道那是皮影戏里的台词,还是忍不住偷偷窃喜。他这么精明的人,有很多话不会轻易说出口。如今藉着戏文,算是在表达什么吗?她捏着帕子,心裏只管怦怦地跳。然后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暖儿,如果你是王嫱,会爱上呼韩邪么?”
她认真想了想,“单于是个好人,也许王嫱初到大漠不习惯,但日子久了就好。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唯一能够倚靠的就是丈夫,所以为什么不爱呢!”
他似乎很满意,“爱他,相信他,两者同样重要,知道么?”
她点头,“我知道。”
“你以前做得不够好,以后要改正。”
她摸不着头脑,却仍旧点头,“我改正。”
他把手放在她后脖颈上,捋了捋道:“这才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其实倒想问问他,以前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他说出这番话来。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仿佛是有点惧怕。就像感月说的那样,也许有过不愉快的记忆,再翻找出来无异于雪上加霜。还不如往前看,他也说过要重新开始,那么就不要追究吧!
她晃晃手里的梅,“我也要与郎君戴花。”
他看着那一蓬花,有些为难的样子,“男人家戴花,有失体统。”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睛里有闪烁的芒。他突然觉得拒绝她是种罪过,便把多余的花|蕾去了,单剩顶上的一朵。那么一修整,看上去就像支发簪。他交给她,自己抬手拔了髻上的玉笄,蹲下身道:“插吧!”
她心裏是不太满意的,她原先想给他来个山花插满头,谁知道他这么工于心计,把好好的一枝花摘成了秃子。她赌着气,搡他一下,“你转过去。”
他无奈地换个角度,布暖眼疾手快重又换了一枝。得意地咧着嘴想,这梅林里要别的没有,要梅花一撸一大把。三下两下腾出了枝丫,往他发间一插,抚着下巴兀自欣赏——果然好花配美人!他的发黑到了极致,莹莹泛出蓝光来。人长得齐整了,每一处都工细得无可挑剔。她憋着笑说好了,他转过身来,她愈发开怀。上将军头顶上开花,不知道底下人看见是个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