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沮丧。
“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童天佑对你已有所怀疑,你还是避免被他看见吧。只要有他在,他就不会让他同伙乱来。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昨夜,那妖是趁童天佑不在故意引她到小花园的,若不是童天佑及时赶到,她可能就成那只妖的腹中大餐,“你得帮着奎河去找其他受害姑娘的骸骨。还有得找着童天佑的真身在哪,这童宅里裡外外,除了后院我没有去过,都没有瞧见什么奇怪的树或者花草。”
芋圆点了点头,“你多加小心。”
“哦,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和奎河瞧瞧。”阿怜从枕头下摸出昨晚细心藏好的布包,“昨夜,那妖将我卷到她的跟前,这是从她手中射出来的东西。又细又软像丝一样,透明无味,放手上一捻,就没了。我昨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们从腰带上取下来放在这裏面。”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然而布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透明发亮的粘液,“咦?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昨夜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腰带取下来。
芋圆将脸凑近布包上看了又看,除了还有些透明发亮的粘液的确什么都没有。它又用鼻子闻了闻,道:“一丝一丝……难道是蛛丝?”
“蛛丝?”阿怜拍了手掌,“啊!对!我昨夜就想着那是什么东西,就是没想到是蛛丝。芋圆,你可真是个百事通啊。”阿怜伸手爱怜的拍了拍芋圆的脑袋。
芋圆无比自豪地昂着头,“哼!你以为三千多岁白活的么?”
“能食人的蜘蛛精,这蜘蛛那得要有多大……”
“至少得修炼了千年。”
“千年的蜘蛛……”阿怜一想着那个娇艳的白发少女忽然变成一只长了千年的庞大蜘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哎哟,你们动物界实在是太可怕了,修行不好就成了妖。”
芋圆嘴角抽搐,再次强调:“更正!我们九尾狐乃上古神兽,属神界。”阿怜道:“呐呐呐,你自己都说了你们一族是上古神兽。神兽神兽,你们祖先在没有修成神仙之前,那还是只狐狸。所以,还是咱们人类好啊。”
“好个屁!最废的就是你们凡人。”上古神兽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凡人瞧不起。芋圆没法跟她交流,这货一定是受了师傅的影响,才会这般瞧不起他们九尾狐族。
“蜘蛛精和果树精……”真是一个奇怪的搭配。
“童天佑来了。东西给我,你赶紧躺回去。”芋圆说完衔着那布包从另一侧的窗户跳了出去。
阿怜连忙跳上床,盖上被子,闭上双眼。芋圆走了之后,她想不明白,这都快晌午了,她明明可以起床啊,为何还要再躺回去?躺着就躺着吧。
这时,童天佑推开门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春兰和冬梅。两个小丫头将梳洗水盆放下,便退了出去。
阿怜突然感觉到额头上微凉,童天佑略显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的额上。忽地,只听他轻笑一声,道:“明明已经醒了,还要装睡。”
阿怜缓缓睁开眼,只见童天佑坐在床头,眼神温柔地望着她。他今日换了一身绛紫的长衫,外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纱衣,令他看上去没有平日那么死气沉沉。这男人要不是只害人的妖,说不准她能打心裏喜欢上他。
阿怜立即坐起身,浅浅笑道:“刚醒。”
“我听春兰她们说,你一直睡到晌午都没有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童天佑的声音低浅如风,富有磁性。
阿怜在心裏嘀咕,这话问的……她一直睡到眼下才醒,怪谁?为了洗掉她昨夜的记忆,昨夜他那身香气散发的,就差没将人淹了。
她叹了口气,佯装头痛,娇弱地道:“好奇怪,平日里辰时就醒了,今日却睡到了午时,好像头也有些痛呢。”
童天佑忽然伸出双手替她按住太阳穴,轻轻地揉捏起来。
阿怜本能的全身全僵直。每一次都毫无预示的亲昵举动,总是让她防不甚防,措手不及。
童天佑轻笑出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你好像一直都没法对我放松。是不是你心裏存着一个人,因为我,而不得不分开?”
阿怜的心徒然一紧,原来服了凝心净心丸之后,虽然他的香气不会让她迷失心魂,但是会令她忍不住想起玄遥,原来她望着他出神,思念着玄遥,都能被他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对不起,老爷。我……”
“不用对不起。还记得刚来的第一天夜里,你不是问我,是否又想起以前的夫人么?你长得很像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姑娘,相貎也许只有六七分像,但是神态举止却有八九分像。”童天佑幽黑的眼眸像黑矅石一般熠熠生辉。
阿怜怔然,她没想到童天佑会同她说起往事。
“那……那个姑娘现在人呢?”会是昨夜的白发少女么?又或是成为了那个白发少女的腹餐?
“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说到“死”字,他晶亮的双眸顿时黯了下去,眉宇之间的忧伤浓得化不开。
果然是死了。阿怜很想问他同小花园那个白发少女的关系,可是他费尽心思抹去她的记忆,为的不就是不想让她发现那个白发少女的存在么。
“怎么死的?”阿怜试探地问他。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抬眸又露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道:“该起床了。肚子不饿么?”
这么一说,阿怜的肚子刚好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只好下床。
他轻笑,忽地伸手扶着她下床,牵着她的手直到水盆前才松开。
阿怜整个人有些僵硬,突然之间不知要怎么面对他,尴尬地背对着他,“我自己会洗,我自己来。”
她捧着水快速地洗完脸,用棉布擦尽,低着头坐在桌前。春兰和冬梅再次进屋伺候午膳。
许是真的饿了,阿怜的注意力完全被桌上丰盛的饭菜吸引,不再觉得与童天佑待在一个屋里有些别扭。
童天佑夹了一个酱鸭舌到阿怜的碗中,“尝尝看。”
“嗯。”
“还有这个软兜长鱼,也不错,尝尝。”他又夹了鳝丝到她的碗里。
“嗯……”
“对了,这个差点忘了给你。”童天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木盒,约莫比鸡蛋稍小一些。
“这是什么?”阿怜接过,轻轻打开,竟是一小盒香膏。她轻轻嗅吸,有一股子淡淡的艾草清香,还有一股子清凉醒脑的味道,“艾草?”
童天佑点了点头,道:“这个你放在身上,可以防蚊,被蚊子咬了,就直接抹在身上。”阿怜微微抿了抿嘴角,不禁想起前几日傍晚,她被蚊子咬了两三个大包,于是蹲在门前打了半个时辰的蚊子……
“你做的?”
“嗯。”
“谢谢。”她将香膏放进怀里,高兴地扒了一口饭。
“知道怎么制香么?”
她摇了摇头,嘴角还挂着饭粒。
童天佑轻笑着伸出手替她弄去嘴角那颗饭粒。
春兰和冬梅两人立在后方悄悄掩唇而笑。
阿怜的耳根一阵发热,羞赧地低下头。她当初是怎么想起来提议来这裏做诱饵?
童天佑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日子难熬。这种夫妻间才会有的亲昵举止,简直太别扭,太尴尬了,内心莫名有种愧疚感。愧疚谁呢?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她分不清他是将她当做诱饵喂好了供盟友吞食,还是真的将她当做新娶进门的小妾来宠爱。若是当作诱饵,可是为何昨夜又偏偏救了她?若是当做小妾宠爱,他可曾想过终有一天他要亲自将她送去给他的同伴喂食呢?
“听说,你娶过几个夫人,那你对以前的夫人也是这样好么?”阿怜忍不住问道。
童天佑抬眸看着她,笑道:“你是吃醋了?”
阿怜嘴角微动,道:“我才没有吃醋。”
这是阿怜内心的实话,可是在童天佑和春兰她们听起来却并不是这样,反倒是像在撒娇。
春兰和冬梅掩唇直笑。
冬梅忍不住插嘴道:“夫人在老爷心中是最特别的。老爷待夫人也是最好的。”
阿怜嘴角抽搐,她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呀。她认为,如果他对李良秀、何招娣她们也是这般好,最终再将她们送去喂给那个蜘蛛精,那真是坏透了。他在她心中的好印象也将会消失殆尽,她内心深处却并不希望他是这样的人,至少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并不觉得他是那么坏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要帮着那个蜘蛛精害人呢?
童天佑低眉,隔了许久才一脸认真地道:“有好过,有差过,都不一样。可能对你,有一点特殊。”
春兰和冬梅又轻笑了起来。
有一点特殊?这一点特殊就应该是他说过的她神似他以前喜欢的姑娘吧……阿怜想说什么,却被这两个小丫头笑得无地自容,呵呵傻笑两声,在心底默念着快点吃完。
童天佑笑着说:“吃完饭,带你去制香的地方瞧瞧。”
“嗯。”阿怜已经不敢看他。
好容易用完了午膳,阿怜松了一大口气,可是还没闲着,童天佑便牵着她的手去了花田西面的制香坊。
还没有走到院门前,便闻到一股子浓郁的混合木质香气,与花田里鲜花所散发的幽香又有一点不太一样。
阿怜走进院子,几个工人准备将筛盘里的艾草全部倒掉。
童天佑道:“这些艾草都是之前用剩下的,其实制艾草香用的艾草,在端午那一天早上辰时之前,趁着露水都未消时采回来的是最好的。这时的艾草所蕴含的阳气是最足最中正的,也是对人体最好。”
再往前走,阿怜又见着几个工人在筛弄着赤玫花瓣。
童天佑又道:“赤玫也一样,这些花瓣都要用来提取精油。一日当中,辰时,花半开如杯状,从花瓣中提炼出来的油会是最多。”
童天佑一路走着,一路指着各类花草不停地给阿怜介绍各种花香精油提炼的方法,还教阿怜如何用水蒸馏的方法得到这些精油。两个人从午膳过后,一直在制香坊里待到傍晚。这是阿怜自离开半莲池之后,头一次觉得人生之中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值得学习,与童天佑待在一起的时光,她也头一次觉得不是尴尬难为情,而是十分有趣。
在整个制香坊的工人看来,童老爷对这位新娶进门的小夫人特别宠爱。
童天佑对制香很在行,阿怜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从他侃侃而谈当中,他的眉眼神情,说话时嘴角牵动面部肌肉纹理的动向,都足以证明他对这行的热爱,对花花草草的了解。他应该很想好好的活成一个真正的人吧。
二人回到府中,太阳完全落山,夜幕降临,吴管事一见着童天佑便迎了上来,俯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事。童天佑的脸色瞬时变了。
“你先回房用膳。有什么需要同春兰夏竹她们说。”他对阿怜说完便匆匆随吴管事离开。
临行前,吴管事深深地看了阿怜一眼,一双阴鸷的眼睛在夜色中让人毛骨悚然。
阿怜怀着心事回到房中,春兰和夏竹两人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不似平日里活泼。她默默地吃着饭,也不多话。直到春兰和夏竹收拾了碗筷离开,她便跟着出门,打算去流霜亭召唤芋圆。
然而刚穿过月洞门,便瞧见两个小丫头提着灯笼,面色凝重地从后院的方向走过来。两人专注而沮丧地说着话,连立在假山石旁的阿怜也没有瞧见。
“阿步不见了……”
“你说阿步的失踪会不会和老夫人的病有关?”
“不知道。”
“我害怕哪一天就突然轮着咱们?阿步不是第一个,你还记得阿水么?”
“记得。也是突然就不见的。”“你没发觉从那个新夫人进门,这老夫人的情绪就似乎就不太稳定,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今日午膳过后,老夫人一听说主人陪着新夫人去了制香坊,而且待了好久,就开始发脾气,还动手打了冬梅。”
“你不觉得主人对新夫人很特别么?”
“嗯,据说一日三餐都陪在一起,每日清晨还会陪着一起去采鲜花呢。倒是与之前的那位夫人不太一样。”
“唉,我想离开这裏。”
“去哪里?这整个浮凉山,方圆百里都是他们母子的势力范围。”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着自己。”
两个小丫头越行越远,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阿怜微微蹙眉,思绪万千。
阿步?不就是那个抬着她进童府的痴獃青年么?奎河和芋圆说他是只老鼠精,道行不到一百年,应该是刚刚能够化为人形。失踪了?所以吴管事一见着童天佑回来那般紧张,是因为这事?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难道是与昨夜见着那个白发少女有关?可是方才两个小花妖明明说的是与老夫人的病情有关……
她有些糊涂了。她以为后院住的是那个对她行为不轨的变态白发少女,可是听完这两个小花妖的对话,忽然之间她又不能确定了,难道后院住着两个妖?
不知不觉,她提着灯笼又走到了竹林,竹林的尽头就是后院。
手中的镯子跳动了起来,阿怜轻轻地抚摸着,小声道:“良秀,你想说什么?”
李良秀道:“千万别过去!”
阿怜摸了摸镯子,道:“放心。”
“以前,也有下人无缘无故失踪。那天,童天佑都会去后院探望他母亲,府中的下人会说是老夫人病了。他们应该和我一样,都是被那只妖害了。”
阿怜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忽然李良秀又道:“阿怜姑娘,童天佑对你很特别。”
阿怜顿住脚步,摸了摸镯子。
李良秀道:“他以前虽然对我也很好,但是绝对没有达到像对你这般上心。我死之后来的两位姑娘,有一个曾被他狠狠骂哭过。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是听你们两之间的交谈,就能感觉到,他应该喜欢你,是发自内心喜欢的那种。”
阿怜微微蹙眉,道:“他对我特别,是因为我与他死去的情人相象。良秀姑娘,你是不是还喜欢着童天佑?若他不是妖……”
李良秀打断了阿怜,“阿怜姑娘,你误会了。若他不是只妖,我是可能还会对他有所留恋,但是自从我死了之后,知道他又娶了两位小妾,然后她们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你觉得我还可能会爱着他么?”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这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可千万别把心丢在他的身上,否则会像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今日在制香坊,两人在一起的情形就如同相恋了已久情人一般,李良秀很担心阿怜会对童天佑动心。
“不会的。”她喜欢的人是玄遥。即便童天佑不是妖,是人,她心裏的人那个人也不会是他。只要再撑一个月,玄遥就要出关了。终于可以见着他了,她真的好想念他啊。越是每天面对童天佑,越是思念他。
这一夜,是阿怜自进了童府之后,童天佑第一次没有在房中过夜。
直到翌日早膳,阿怜也没有见到童天佑。问了春兰她们,原来童天佑一早便去了制香坊。
每日申时到酉时之间,她都会去流霜亭等芋圆,然而芋圆也有好几日没有出现,不知道他和奎何情况如何。她这心裏总是不安,咚咚地跳个不停。
到了傍晚,夕阳渐渐躲进了云层,阿怜从流霜亭回来,意外撞见两个小厮叽叽咕咕。
“也不知这新夫人有什么房中秘术,将老爷迷得晕头转向,听说前日老爷在后院与老夫人顶撞了。老夫人气得砸了好多东西。冬子他们都不敢过去送饭。”
“这样啊,难怪之前听阿虎说昨日傍晚天没黑之前,新夫人带过来的那只狐狸在湖里游泳,被吴管事派人给捞走了。”
“这一看就是要给新来的夫人警告,搞不好那只狐狸要被扒皮了。你说会是老夫人下的命令么?”
阿怜一听芋圆被抓了,顿时激动起来,冲到那两个小厮的面前,“你们两刚才在说什么?芋圆被谁捞走了?”
两个小厮一见是阿怜,吓得一身哆嗦,低着头连连摆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说着拔腿就跑。
难怪她这几日在流霜亭左等右等,都等不着芋圆,原来是芋圆出事了!
该死的妖精!要是芋圆出了什么事,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弄死他们!
手腕上的镯子一下子跳动起来,李良秀幽幽的声音传来:“阿怜,别急!小心乱了阵脚。”
“嗯。我去找童天佑。”她提起裙摆,便往前院跑去。刚踏入前院花园,她便瞧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带帽的黑色斗篷。
她心底一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打算沿着回廊绕至另一个方向到书房去。然而还未来及逃开,却听一旁伺候的婢女大声讽道:“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见着老夫人不但不知道行礼,竟敢视而不见?!”
阿怜顿住脚步,惊诧地望着正前方转过来的身影,不是那晚见到的白发少女,而是一位白发苍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童天佑的母亲?
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又跳了起来,比之前激烈,阿怜本能地按住。白发少女和这个老妇人……难道是一个人?
童母向她看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似在训斥着她的不懂规矩。
阿怜硬着头走过去,对着童母欠了欠身,道:“阿怜拜见老夫人。”
“阿佑新娶的小妾么?抬起头来我看看。”苍老的声音从正前方响起。
阿怜抬起头,在童母审视她的同时,她也忍不住打量她。
老妇人面色灰褐,额头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一双眼睛浑浊之中带着血丝,眼袋厚重而浮着点点疙瘩,一块块深褐色的老年斑布满了全脸,鼻梁塌陷,干瘪的腮帮,嘴角肌肉下垂挂着,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面相凶恶。
让人实在是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丑陋的老妇人会生出童天佑那般俊美的儿子。
她意图从童母的眉眼之间看出那个白发少女的影子。一个是娇美俏丽的少女,一个是年迈苍老的老妪,眉眼之间完全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但若是两个人,为何李良秀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童母身旁的婢女再一次喝斥:“大胆!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目不斜视盯着老夫人看的么?”
阿怜不吭气,连忙瞥开视线看向别处。
童母忽然走近她,枯槁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仔细地审视着,苍老沙哑的声音忽地传来,“模样生得真好,难怪阿佑迟迟不肯动身离开。叫什么名字?”
童天佑要出去?要去哪?
阿怜微微蹙眉,道:“回禀老夫人,妾身姓周名桂花,小名阿怜。”
“阿莲?”
“可怜的怜。”
阿怜手腕上的镯子虽然不动了,但是开始发烫。
童母浑浊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视线落在阿怜的袖口。
阿怜佯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打断了童母探究的视线,然后哆嗦着道:“对不起,老夫人,阿怜不是故意冒犯,求老夫人开恩。”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终于童母神情松动,道:“好了,下去吧。”
“喏。”阿怜索性爬着离开。
刚爬上回廊,身后隐隐传来童母嘱咐婢女的声音:“身子有点单薄,让膳房给她调一下食谱。”
嫌弃她单薄,让膳房调食谱,这是准备将她养胖了好下嘴么?
直到视线范围内再也见不着童母,阿怜拔腿就跑。然而就在快要到书房时,她在回廊的转角一下子撞到一个人。
“阿怜?!你怎么了?怎么这样慌张?”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怜抬眸,焦急地抓着童天佑的衣袖,道:“那个,我方才听两个小厮说,吴管事派人抓走了芋圆……”
童天佑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吴管事。
吴管事挑眉问道:“芋圆?那是谁?”
“随我一起来的那只小白狐。”
吴管事一脸平静地道:“哦,原来芋圆是夫人带进门的那只小白狐啊。老朽近日很忙,很长时间没瞧见那只小白狐了。不知夫人说它被我抓走,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怜瞅着吴管事那双犀利的眼睛,虽然他看着她,表面上看起来平常无奇,但她确定这老家伙在撒谎。他现在不承认,她拿他也没有办法。
“不好意思,我也是方才听两个小厮说的。说是昨日傍晚,芋圆在流霜亭附近的湖里游泳玩耍,吴管事派的手下将芋圆捞走。不知是什么原因,吴管事要将芋圆捉走,是不是它叨扰了什么人?”
“夫人可能有所误会。我们这儿附近,常常会有猎户前来打猎,您的白狐长得那般好看,但凡猎户见了都会想要据为己有。老朽不知道是哪两个下人乱嚼舌根,误看成了老朽,令夫人这般误会。”
“若不是吴管事派人做的,许是那两个下人胡说的。阿怜给吴管事您陪不是。”说着,阿怜便欠了欠身。
“你先回房去。我会派人帮你去找芋圆。”童天佑安抚着她道。
阿怜虽然心有不甘愿,但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深深地看了童天佑一眼,嘴角微勾,转身离开。
一定是芋圆发现了什么,所以这几只妖联合起来将它抓走。童天佑明显是知道什么,却是在包庇。
回到房中,阿怜来回走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救芋圆。如今芋圆被他们抓了,她又联系不上奎河,该怎么办?她绞着手,不停地在心裏念着:芋圆,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童天佑终于回到房中。
她凝视着童天佑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互看了一会儿,终于童天佑率先打破了平静,道:“明日一早,我要动身去临安谈笔生意,你跟我一起走吧。”
阿怜看着他,冷着脸道:“我现在哪也不想去,我只想找回芋圆。”
童天佑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很快应该就能找到。”
阿怜道:“是么?等你找到芋圆,我再随你去临安。”
这是阿怜自进童府以来第一次没向童天佑示弱。她内心很愤怒,但是一直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千万不可表露出来。
童天佑并不意外她忽然之间的变化,反倒是对她的反应似是一直在等待。他凝视着她,不禁勾起唇角,道:“我一直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摘下脸上的面具同我说话?”
阿怜望着他如墨的眼眸,烛光混着她的影子在他眸中跳动,从模糊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特别的好,其实这一切都是假相,原来他不只是怀疑芋圆,也一直在怀疑她呢。
她不禁失笑,嘴角轻抬,道:“这裏戴着面具的又何止我一人?老爷,你不也是么?明明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可是偏偏在见到我的时候,都会极力地想让我感到幸福开心。我也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也能摘下面具呢?”
童天佑轻笑起来,她看似软弱乖巧,掩饰下的真性情果真是这般牙尖嘴利,他倒是没有看走眼。
“我若说,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呢?并不是在装。”他微微抬眉。
阿怜抿了抿嘴,道:“我信,当然相信。可是老爷却从来没有信过我呢,否则也不会让人将我的芋圆捉走。进门的那晚,老爷可是亲口答应,同意我养着芋圆呢。”
童天佑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轻啜一口,道:“你口中说信我,但是你心裏并没有。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或是说你受什么人指使,为何要冒充周桂花嫁给我做妾,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怜凝视着童天佑,虽然一脸镇定,但是心裏难免有些紧张,不停盘算着。童天佑藏得很深,这些日子一直在制造温柔假相,今夜忽然一下子毫不犹豫的戳穿她,不知下一步会如何。难道今夜就要与他彻底摊牌么?如今芋圆在他们手上,奎河不知去向,他是妖,而她是区区凡人,硬碰硬,她自是拼不过,究竟该如何是好?
“是,我承认我不是周桂花,但是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你出的价钱高,所以我想试着改变一下命运,因为穷怕了。”
“是么?”童天佑的目光落在她手碗上,忽地抓起她的手腕,将玉镯举在她的面前,“上好的糯种白底青飘阳绿翡翠镯子可是不多见。你说你穷怕了,穷人家哪里能戴起这等价值连城的贵重东西?”
阿怜轻轻甩开他的手,镇定地道:“我若说这镯子是我偷的呢?”
童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阿怜随即往他的身前轻轻依偎过去,他伸手迅速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抬手,手中却多了一个刺绣精致的钱袋,在他的眼前晃动,“袋中至少有十多两碎银,老爷,现在可信了么?”
做乞丐的那些年头,为了生存,她和擎苍可是练就了不少“好手艺”。自从进了半莲池之后,退步了不少。
童天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下一刻便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使力将她拉近自己的眼前,道:“你还真是个宝!我今夜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白,可你怎么就是不肯同我说句真话呢?”
之前有过很多次亲昵接触,可是她都假装害羞避开了,眼下这般情形,她挣扎着,却怎的也挣脱不开童天佑怀抱,明明看起来儒雅书生气的他,力道却是如此之大。哦,她差一点忘了,他不是人,他可是只妖呢。
“老爷,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真话呢?”
从她一进门,童天佑就发觉她很奇怪,明明已被他身上的香气迷了神志,然而却在沐浴更衣后反倒清醒了,不论是喝合卺酒,还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举动她都在有意无意避着。他本以为她是只妖,可偏偏他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妖气,她只是一介凡人。但偏偏是个凡人,身边却跟着两个不平凡的东西。
“你这镯子上究竟附着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而且你带来的那只狐狸也不是寻常的狐狸吧。”
“不就是只普通的镯子么?能附着什么东西?”阿怜将索性将玉镯从衣袖里扒拉出来,看了又看,“我也不明白,芋圆怎么就不是只普通的狐狸了?怎么什么东西到了老爷的眼里看起来都不普通呢?”总之,她就抵死不承认。
童天佑冷笑一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大掌扣在镯子上,镯子忽然变得灼烫无比。她瞪着眼,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倏然,一道白光从镯子里弹了出来,李良秀的魂魄被逼了出来,跌落在桌旁。
阿怜见势,立即用力推开童天佑,张开双臂护在李良秀的魂魄前,道:“不准你再伤害良秀姑娘!”
眼下,事已败露,她不必再伪装。
“良秀姑娘?”童天佑望着阿怜身后跌落在地的李良秀,熟悉的面容令他下意识深蹙起眉头,往事如烟云,早已消逝无迹可寻,却忽然在一瞬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喉咙微动,轻轻念了一声:“是秀秀么?”
听到童天佑叫了自己一声小名,李良秀不由地瑟缩了下。
阿怜挡在童天佑的面前,生怕童天佑妖性大发,伤害李良秀。
李良秀爬起身,鼓起勇气看向童天佑,道:“是我。我如今变成这样,童天佑你良心可安?”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童天佑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良秀冷道:“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童天佑双拳紧握,内心挣扎。是的,李良秀为何会变成这样,他比谁都清楚。他从知道李良秀踏入这裏的第一步开始,就知道她终会难逃一死,但是他却未曾想过李良秀死后,竟只剩下这一缕残魂……
“你是来复仇的么?仅凭你这一缕残魂,你什么都做不了,更别说复雠。”他盯着李良秀,神色灰暗,指着阿怜,“而她,只是区区一个凡人,根本帮不了你。”
阿怜索性把心一横,厉道:“我是个凡人没错,而且是个不自量力,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凡人。童天佑,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该助纣为虐。你虽然只看到了李良秀这一缕残魂,但你可想过那些因你而死的女子,刘细妹、陆小梅、何招娣她们死后会怎样?你真的可以每日高枕无忧么?或许你根本就记不得那些因你而死的无辜女子有多少个。”
“助纣为虐?你懂什么?!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生来就身不由已?”童天佑双目怒瞪,一张俊朗的面庞在烛光下变得狰狞起来。
“身不由己?你苦苦修行成人,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这样滥杀无辜么?”
童天佑蹙紧眉心,紧盯着阿怜,这个凡人竟然知道他是妖。
他冷冷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指责我滥杀无辜。你可曾想过你们凡人哪一天不是在滥杀无辜?你杀过的每一只鸡鸭鹅,每一条鱼虾,你摘过的吃过的每一颗果子蔬菜,难道只因为它们不会像你们凡人一样会说话,就活该死么?”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有些物种生来活着就不易。不只是人,这世上的每一个存在的物种,都是为了活着而存在。而他一直以来也是为了活着而已。
阿怜被他说的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言语,憋了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歪理。”
童天佑拧紧了眉心,道:“歪理也好,正理也罢,眼下都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待会儿,你带着秀秀立即给我离开这裏,不要等到明天。”
阿怜坚定地道:“我不会走的,找不到芋圆我是不会走的。童天佑,你说实话,芋圆是不是被你‘母亲’抓走的?或者我不该称呼她为你‘母亲’,该称她蜘蛛老妖精。”
“看不出来你一个凡人知道的挺多的。”童天佑紧抿了薄角。
阿怜道:“你不说没关系。不管芋圆被抓是否与你有关,我劝你最好叫人把芋圆放了。你若敢动芋圆一根汗毛,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他,你惹不起。”
死无葬身之地?他早已厌人倦这样的生活,死后如何,对他来说,那根本都不重要。
“芋圆我会想办法找到他,然后送他离开。但是,你和秀秀今晚必须离开。”童天佑态度坚决。
“我凭什么信你?”
“你若不信我,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其他路可选。跟我走!”童天佑拉过她的手,对李良秀道,“你是自己进去,还是我封你进去?”
“童天佑,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凭我李良秀是报不了仇,但老天有眼,天会收了你和那只蜘蛛精。”李良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化作一缕轻烟,又附在阿怜的手腕之上。
童天佑态度坚决,丝毫不在意阿怜和李良秀的话,拉着阿怜匆匆出了房门,径直向侧门走去。
“童天佑,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你若是肯回头是岸,至少还可能活着。与你相处的这么些日子,我看得出来,你本质并不坏。”阿怜被他拉着,却一路苦口婆心相劝。
童天佑冷嗤一声,道:“一个月不到的日子,你对我有多少了解?知道死我手上的人有多少么?你说那几个姑娘,包括李良秀,都不足我活的这么多年来死在我手上的零头数。你该感谢苍天能活至今日,换作是早些年,你从一进门那天起就见不到阳光。”
望着他逐渐冷酷的眼神,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无情不屑的嘲讽,阿怜沉默了。他说的没有错,一个月不到的日子,她对他能有多少了解?若是他真心不愿害人,即便是有把柄落在那蜘蛛精的手上,那蜘蛛精也胁威不了他啊。所以,这一切还是得他自愿。
阿怜的心陡然沉了。
“你区区一个凡人,一无是处,还痴心妄想的帮一个魂魄都不齐全的鬼?该考虑活不活的人,现在是你不是我。”童天佑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上马!”
“去哪?”
“送你们离开这裏,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强行将阿怜推上马,踩着马鞍轻轻纵身坐在她的身后,拉着缰绳,便向花田的小径狂奔而去。
阿怜内心又燃起了希望,道:“你若真的如你说的那样,为何你一心还想要救我和良秀离开这裏?童天佑,若是那些女子不是你杀的,你只是因为被逼迫而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你同意帮助收了那只蜘蛛精,不让她再危害人间,我可以替你求情。”只要他愿诚心悔过,她会求玄遥放他一条活路。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背后那个想要除去我们的厉害人物是谁,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你只要给我乖乖闭上嘴,离开就好。”
他能看出来芋圆不是普通的白狐,幽若也定能看出来。吴管事将芋圆捉走,定是受了她的指使。他知道她等不了多久,便会向阿怜下手。之前他一直摇摆不定,可是在见着李良秀这般,他再也不用犹豫了。这么多年了,他也受够了,哪怕就是至此结束生命,他再也不想这秀活下去。他与幽若之间,不论如何死法,都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童天佑……”
“你是要我吻你,还是要我打晕你,你才能乖乖闭嘴?”童天佑俯在阿怜的耳畔轻轻调笑。这是他深感罪孽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没有负担,如此轻松。
温热的气息在阿怜耳侧轻柔的撩过,阿怜顿时没由地一阵脸红。这妖……竟然还有心情同她调情?
童天佑挥鞭策马,从小径直穿花田,马蹄踏过,一路花叶四溅。
这条路与阿怜来时的路完全不一样。
童天佑忽然问:“能不被我香气迷惑的,你倒是第一个。告诉我,你怎么能不受迷惑的?”
“那你敢告诉我你的原神是什么么?你敢说,我就告诉你。”阿怜虽然知道他是棵果树,但是究竟是什么果树能散发出惑人的香气?
“是喜欢上我了么?想知道我是什么么?好!在离开之前满足你的愿望!”童天佑拉紧了缰绳,令马直接穿过兰花花田。
阿怜嘴角抽搐,怎么也没想着这个一直温柔儒雅有礼的童天佑也会贫嘴,而且还是在救她逃命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骑马行了差不多几里路,忽然飘来一阵浓郁的兰花香气,可是与之前的花田里兰花散发的香气,味道并不相同。通常花香太过浓郁会显得臭,但是这香气,越闻却越好闻,让人身心都变得愉悦起来。
阿怜深深嗅吸,闭着眼,轻声道:“这香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让人无法忘记。”
童天佑轻笑一声,道:“看正前方。”
他划亮了火折子,照亮前方。
随着马儿走的越近,阿怜终于瞧见了盘在山石间爬藤似的植物,密密麻麻的枝叶,将背后的山石盖得看不到缝隙。藉着火光,阿怜无论是向上看,还是向两边看,这植物的茂密枝叶绵延看不到尽头。
童天佑策马走近,将火折子靠近,让阿怜可以看得更仔细。
这植物的叶子宽大而肥厚,近似三尺长,一朵朵硕大的白紫色花朵就散在这一片片叶子之上。近三尺长的花瓣如齿轮形状排列盛开,花瓣之中生出一圈如同一条条丝带般的雪青色蕊丝,蕊丝正中又生着淡绿色如爪状的蕊头。正是这蕊头不停地散发着那令人精神振奋的幽香。
阿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在火光之中透着说不出的妖艳,不知在日光下又是怎样的流光溢彩。这样美丽妖娆的花,让人忍不住触摸它。
她闻着诱人的兰花般幽香,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朵花,却被童天佑迅速握住,“别碰它!”
阿怜惊诧,不解地问他:“这是……什么花?”
“听过日轮花么?”童天佑盯着眼前娇艳芬芳的花,内心复杂。
阿怜摇了摇头,道:“没有。”
童天佑幽幽地道:“它叫日轮花,花香有些类似兰花的香味,但是较兰花更浓。它结出来的果实会有上百种香气,有些人叫它百香果。虽然长得相象,却并不是百香果。随便怎么叫了。”他深叹了口气,反正名字对他来说,早已不具任何意义。
难怪童天佑的身上除了一种特殊的兰花香气,还有不同的果香味。
“这个日轮花就是你的原神所在?若是毁了它,是不是就等于毁了你?”阿怜一脸认真地问道。
童天佑凝视着她,浅浅勾了勾唇角,仰望着眼前盘居一大片的枝叶道:“想要替李良秀他们报仇,只要一把火烧了这裏便可以。”
阿怜又开始劝导他:“童天佑,能告诉我,那个蜘蛛精的老巢在哪?它的原神在哪?只要毁了它,你也就自由了。重新来过,不好么?”
童天佑下意识避开了她的问题,“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你能不被我的香气迷惑?”
阿怜叹了口气,道:“我服过凝神净心丸,能抵抗住你的香气,不被迷惑。”
童天佑挑眉,“凝神净心丸?难怪。我曾听说这药是太上老君所炼。没想到你竟然服了这药。”
“我不知道这药是不是太上老君所炼,但是你的香气确实很厉害。”他身上的香气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欲望,勾起了她对玄遥一直以来的念想,这比她被他迷惑还要可怕。
“你本名叫什么?”童天佑忽然变得好奇。
“顾影怜。”
童天佑点了点头,道:“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是个好听的名字。虽然没做成夫妻,却也不枉认识你这样一个妙人儿做朋友。”
阿怜再一次劝道:“童天佑,既然是朋友,你真的就不能帮着灭了那个蜘蛛精么?至少你可以活下去啊……”
“嘘!你若再提这个,我便会吻你。”童天佑伸出食指抵在阿怜嘴上,嘻笑着道。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正经事,你要不要这样?”阿怜真是败给他了。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何宁愿死,也不愿帮着灭了那个蜘蛛精。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你,你这个朋友我不会忘记。都别说了,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的事,会有它的结局,你就别管了。”
他策马带着她离开。
穿过这片山谷,很快进入一片幽深茂密的树林。不知是因为夜深,还是怎的,林中的雾气有些浓重。马儿前行了一段距离,雾气越来越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穿过这片山谷,很快进入一片幽深茂密的树林。不知是因为夜深,还是怎的,林中的雾气有些浓重。马儿前行了一段距离,雾气越来越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马儿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滞不肯再往前,发出一阵嘶鸣,抬起前蹄,开始发狂。
童天佑护住阿怜,抱着她迅速跳下马。阿怜惊恐地看着马儿疯了似的四处乱撞,不一会儿,再也听不到马蹄声,听到一个重重的撞击声,前方不远处树叶哗哗作响,轰得一声倒了下来。
阿怜咽了咽口水,蹙紧了眉头问童天佑:“是不是她来了?她发现了么?”她口中的“她”是指那个蜘蛛精。
阿怜手腕上的镯子倏然发烫,幽幽地传来李良秀的声音:“是她,那个妖来了。”
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从正前方传来,不一会儿,浓雾之中,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阿怜的喉咙微动,黑色的斗篷,这熟悉的身影是童母。
“天佑,这么晚了,你带着我的食物去哪呢?”
清脆的少女声音在这树林中骤然响起,阿怜的心头又是一惊。竟然不是童母,不是那个苍老的声音,而且那天抱着她的白发少女。
那黑色的身影伸手轻挥,浓雾渐渐散去。阿怜终于瞧见了那夜她见到的白发少女,白晳娇美的面容上,艳丽的红唇在这黑暗之中显得那般突兀,有些瘆人。
童天佑将阿怜护在身后,紧紧地看着前方的少女,道:“幽若,放她走。”
“天佑,你说什么傻话呢?放她走,那我和你怎么办?”白发少女掀开了头上的帽子,完全露出那一头又长又白的头发,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刺目。
她的表情却是一脸的无辜,仿佛阿怜身为她的食物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童天佑冷嗤一声:“没有她,你也一样可以活下去不是么?”
“是啊,是可以活下去,可是……”那个叫做幽若的白发少女一声无辜的娇嗔,她羞涩地低下头,但是再抬起头,那张略带病态的娇颜忽然变成了一张又老又丑陋的脸,声线粗哑,“却是这样。这样的一张脸,你愿意陪着我么?”
黑暗之中,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幽若苍老丑陋的面容看起来阴森恐怖,比起地狱里那些瘆人的鬼魂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怜咬着牙,下意识地双手握拳,极力克制心中的愤怒。果然没猜错,那个白发少女和童母,都是眼前这个妖。
“怎么不是?”幽若冷笑一声,指着阿怜道,“天佑,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贱人了?家中的下人们,个个都说你很喜欢这个小贱人,每天早中晚,都恋恋不舍地陪伴着她。天佑,你怎么可以喜欢别人?还是说,因为她长得很像当年的我,所以你才对她这么特别的么?”
阿怜心头一惊,这个幽若说她长得像当年的她,那不就是说,幽若就是童天佑口中那个多年前死掉的情人么?可是她明明活着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怜望向童天佑。
童天佑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向幽若,道:“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其他人。”
幽若忽然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你骗人!你根本就是嫌弃我这张脸,我知道。自从我变成这样,你就开始各种嫌弃我。你对所有人说,我是你的母亲,我是你的母亲吗?我是你的母亲吗?!”一声声粗哑的叫吼声,在这黑夜里听起来极奇瘆人。
童天佑慢慢地走过去,拉住地她的手,柔声道:“幽若,你冷静一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都会陪着你。”
“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真的。没有骗你。”童天佑抱着幽若,轻柔地哄着她,空气中慢慢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兰花香气,“我们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我也不想的,可是不这样,我该怎么办……”幽若慢慢依偎在他的身前,苍老的脸慢慢的又变回了那张变态少女的面容。
童天佑在用香气使幽若镇定。
望见两人深情相拥,阿怜喉咙滚动,想起第一次撞见幽若时的情形,心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两只妖应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情人的关系,似乎幽若因为日渐苍老的面容对童天佑不信任。明明深爱着童天佑,可她为何同意他一次又一次娶凡人女子做妾?
随着空气中幽兰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幽若在童天佑的怀中渐渐平静下来。
童天佑轻抚着幽若的后背,柔声道:“幽若,别再管这张脸了。我们别再这样下去了,回到以前吧,你做那只无忧无虑的小蜘蛛,我做回我的日轮花,为你遮风挡雨。好不好?”
幽夜没有应声,紧紧地抱着他,贪婪地汲取他身上散发的幽香。
隔了好一会儿,童天佑深吸了口气,又道:“幽若,放她走吧。我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童天佑的话音刚落,幽若用力地推开她,怒道:“童天佑,你别再骗我了!你以为你不停地散发花香,我就会被你迷惑么?我知道的,你早就想离开我了,从那些个贱货一个个进门,你日夜都想着如何离开我,抛弃我!你之所以到今不离开,不是因为你不想离开,而是你根本离不开我。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童天佑紧握双拳,道:“是,没错!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但是我现在宁可去死,也不想再昧着良心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信我也好,不信我她罢,我都会送她离开。只要她安全离开,我会回来。我与你之间,从来都只是我们两的事,不要再牵扯到其他无辜的生命。你让开!”
他也不会再妥协。
“我不会放你走的,也不会让你送她走。别痴心妄想了!”幽若愤怒的一张脸在瞬间又变幻成了那张老妇人的脸。
童天佑将阿怜护在身后,双手张开,似是在召唤着什么,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双臂突然生出蔓藤直向幽若飞去。不停生长的蔓藤缠上了幽若的双手、双脚,还有一根将紧紧缠住了她的腰身。
“天佑,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与我作对?”幽若苍老的面孔上,一双浑浊的双眼变得赤红起来,“就凭你这些根本伤不了我。”
童天佑衝着阿怜大喊:“穿过她身后的迷雾,她就没法控制你,你快走!”
阿怜望着童天佑,有些犹豫。最终她咬紧了牙根,瞪着幽若道:“我会回来的。若是你敢伤了芋圆,我就是死,也会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这裏离出口并不算太远,只要她能跑出这裏,就够了。”童天佑说着,手中蔓藤越伸越长,越长越有力,其中一根从幽若的脚底慢慢一直向上缠绕,几乎将她整个身体死死地锁在原地不得动弹,而另两根蔓藤则分别顺着她的双手一直缠绕到肩颈。
幽若有些动怒,道:“天佑,你快放开我!”
童天佑拒绝的摇了摇头,道:“幽若,这一次听我的,放了她。”
幽若厉声道:“听你的,就是要自寻死路。你可知道那个女人带来的狐狸是什么么?那是只九尾狐。上古神兽九尾狐!那只九尾狐狸从来到浮凉山开始,就和那个轿夫四处打探,映月湖底的东西都给他们找着了,你觉得我能放了那只狐狸?!这个女人根本就是‘猎人’放出来的一个诱饵,我若放了她,你我必将死无藏身之地。”
“死无藏身之地,又如何?我说了,我早已活够了。”
“天佑!你真的是太天真了!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好!”
幽若的双手虽被童天佑的蔓藤紧紧缠住,挣脱不开,但是要捉住那个凡人根本就是不难题。她冷笑着,倏地一股粗壮的蛛丝从她的腹部穿出,如疾箭一般直穿入进浓雾之中。
阿怜在能见度不足十尺的浓雾之中拼命狂奔,她根本分不清方向,本能的向着正前方的亮光奔去。雾渐渐的淡了,远处的亮光她也终于看清了,是个村庄。不大的村子,灯光零零落落,对阿怜来说,这象征着生命之光。就只差二三十步的距离,她便可以跑出这片树林。
她内心激动,脚下的步伐加快,可是偏偏这时,腰间被后方浓雾中飞出来蛛丝紧紧缠住。她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拉住身旁掠过的树枝,然而蛛丝的力道越收越紧,她无论怎么拼命挣扎却徒劳。伴随着树枝无情的断裂声,她整个人又被卷回了浓雾之中,跌在了幽若的脚下。
童天佑见阿怜又被捉了回来,额上的青筋暴露。地底相继生出密密的蔓藤直冲向幽若,藤条缠绕的速度不断加快,一点一点爬上幽若的双腿,紧紧缠绕,直至腰腹,眼看着很快就要缠上她的胸口将她整个人吞没,像一个巨大的藤柱。
然而幽若的冷笑透过厚厚的蔓藤枝叶传来:“天佑,你奈何不了我的!”
语音落毕,藤柱内光茫四射,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内而外冲出,将童天佑缠在她上的藤条全部震断。
童天佑被震飞了出去,跌落在地,口中吐了一大口鲜血。地底生出的蔓藤也停止了生长,软软的垂下,满地尽是断藤,阿怜从怀中摸出南疆匕首开始割蛛丝,然而这珠丝的韧劲非常,她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无法将这蛛丝割断。
幽若望着她焦虑的模样,嘲讽道:“你以为我这蛛丝,是你这种凡人的器具能随便割断的么?”
阿怜停下动作,怒瞪着幽若,道:“老妖怪,你得意什么?你把芋圆怎么了?”
“芋圆?是那只九尾狐么?你区区一介凡人竟然养着一条九尾狐狸,倒是叫我小看了。你放心,等我先吃了你,容貎恢复后,我便会慢慢享用他。一个拥有千年道行的九尾狐狸,送上门的修为我又岂会浪费呢。我还要再扒了他的皮,给自己做一条美美的围脖。哈哈哈……”幽若的声音疯狂而刺耳。
“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整个九尾狐族是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阿怜期望搬出九尾狐族能吓住这个疯狂的妖怪,然而幽若并不受威胁。
“那也要九尾狐族能找到他,我会让他在天地间消失得什么都不剩,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幽若咧开嘴恣意地笑着。
阿怜手腕上的镯子开始发烫,她感受到李良秀的深深恐惧。阿怜按着手镯冷哼一声:“你以为九尾狐族找不到他的踪迹,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知道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就凭你这妖怪的智商也是难以理解。待他的师傅出关,到时候真正没有来过世上的人就是你这只死妖怪。”
“他师傅?”幽若脸上的皱纹随着好奇的神情变动,丑陋无比。
“他师傅就是中天无极紫微大帝,怕了吧?”
“哈,那个传说中消失了近千年的紫微大帝?从我刚出生就听说他离开了天界,如今我已有千年的道行,都没有听闻他再出现过。你以为你搬出一个早已消失的天神就能吓唬住我了么?”
“信不信随你!过不了多久你便会知道,到时候你会连渣渣都不剩下。”阿怜瞪着她。
“愚蠢的凡人,先管好你自己吧。”幽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蛛丝从她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涌上阿怜。
蛛丝越缠越多,将阿怜生生包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阿怜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
童天佑身受重伤,嘴角溢着血,他一点一点向阿怜爬过去,想要帮助她撕开蛛丝,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幽若用力地扣住他的双手,怒道:“我看你就是看上这个贱人了!待会我就在你面前将她生吞活剥了!”
童天佑吐了一口血,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有种你也把我也一起吞了。”
幽若疯似的尖叫:“你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对你。你救不了她的!你救不了她的!”
童天佑刚扒开一道空隙,幽若便再一次死死将阿怜缠住,并将童天佑扔了出去。童天佑重重地摔落在地,不停地狂吐着鲜血。
幽若又后悔地跑过去,扶住他道:“我不想伤害你的,是你今日让我太生气了。”
童天佑惨白着一张脸,衝着她冷笑。
她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丝,尖长指甲划过他绝美的面庞,道:“天佑,要不了多久,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我抓到一只九尾狐呢。这一次一定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不用再去娶别人,不必再为难了。你相信我!”
童天佑用力地挡开她的手,冷冷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在乎你是美还是丑么?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只丑陋的黑蜘蛛。你最丑的模样,我都见过,你又何须费劲心思的要变美?”
“你根本不明白!”
童天佑忍无可忍地厉声斥道:“我都说了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你长什么样。瞧瞧现在,因为这张脸,你把自己变成什么了?你早已经堕入地狱的深渊里,成了一个噬血的恶魔,而我也被逼着变成你手中残忍的杀人利器。夜幽若,别再拿我做借口!”
“你……”幽若气得一张老脸变得更加狰狞,抬起手,想要狠狠地抽他一记耳光,然而手僵持在半空中,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你被那些个贱人们勾引的,已经病得不轻了,我必须要将你关起来,直到你的病好为止。我不会跟你计较的。我原谅你的无礼!”
“随你吧。”从想清楚的那一瞬间开始,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哪怕是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解脱,如今一心盼望的也是解脱。
幽若不顾他的意愿,念念叨叨,蛛丝越吐越密,将童天佑也紧紧地包裹成了茧。
她爱怜地摸着蛛丝茧,浑浊的双眼中流下了眼泪,“你不懂,我若不这样,你要怎么活下去呢……”
树林中的浓雾慢慢消散,一切平静下来,除了满地的断藤,仿佛这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不知昏迷了多久,阿怜一下子惊醒过来,浑身上下依旧被蛛丝缠绕着,但蛛丝的韧性较之前弱了许多,她的一只手总算是能伸出去张开来。她费力地从怀里取出小刀,开始一点点的割蛛丝。
皇天不负有心人!
她总算将身上的蛛丝全数割断。原来这东西随着时间流逝,韧性会减弱。还说什么凡人的器具奈何不了,呸!
阿怜四处张望,四周黑漆漆的,只听到微弱的水滴声。她在怀里又摸了摸,庆幸夜明珠还在。从锦袋里取出夜明珠,她意图站起身,却一头撞在上方什么东西上,痛得她直摸着脑袋。她四下照了照,发现自己原来被困在一个铁笼子里,只有半人高,根本直不起身。
她摸着栏杆,绕了一圈,唯一的砸口被一个硕大的铜锁锁着。
这个恶心的大蜘蛛!
她将手伸出铁笼外,将夜明珠举高,四处又照了照,她应该是被关一个地下石室里,墙壁潮湿,不停地渗着水。
忽然,她看到旁边的同样被困在笼子里芋圆。隔着一道栏杆,她激动地叫了起来:“芋圆!芋圆!”
芋圆无力抬起头,瞧见了阿怜,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
“芋圆,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芋圆走了过来,阿怜瞧见它的头上身上全是伤口,惊道:“你这身伤口是怎么弄得?那只老妖怪打你的么?”
芋圆摇了摇头,沮丧地道:“我自己撞的。”
他被抓来关在这裏之后,就开始用尽全力撞铁笼子的栏杆,然而却是徒劳。吴管事那只老鼠精告诉他这铁笼乃深海玄铁所制,就算他将自己撞死了,这铁笼子也依旧坚固无比。果真,他撞了一天下来,铁栏杆一点弯曲的迹象都没有,反倒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自从被幽冥圣剑斩了三尾,就仿佛斩断了他所有的修行一般。虽然留下了条小命,可整个人也废了,即便每日修行,然而至今都无法变幻回他的神兽真身,若是能变回神兽真身,这区区的笼子能奈何了他?
“笨蛋!”阿怜啐骂了一声。
“说我笨蛋,你又好到哪去?不也被抓进来了。”芋圆白了她一眼。
阿怜道:“好了,别争了!我们两都是笨蛋!话说,你怎么好好的会被那个蜘蛛精抓了?奎河呢?”
“奎河没事,我护着他逃走了。他应该回去找师傅了。阿怜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和奎河到处查探,总想着这两只妖怪害死了这么多凡人,这人死了要有尸骨啊。尸骨呢?这尸骨得要往哪堆?浮凉山也就这么几座山头,要是随意找地方堆那么多的白骨,不可能没有发现。你可知道,那日天气太热,我差些被热晕,于是一头扎进了映月湖,然后我就瞧见湖底有一具尸骨。于是我和奎河潜入湖底,那湖底连着山体有一个洞。你猜我和奎河瞧见了什么?”
“什么?”
“那个洞约莫有一丈五尺高,宽约两丈七尺,深度少说也得有个几丈。洞有多大,那裏面的骸骨就有多少,一个垒着一个,排列得整整齐齐,可壮观了。我索性将映月湖底游了个遍,那湖底下连着浮凉山山体有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山洞。每个洞中都是白骨累累。我特么活了几千年,还是头一次在人间见着满眼堆得都是人骨。这只该死的蜘蛛精,千年来得吃了多少人才能堆成那样。一个恶心的蜘蛛还妄想吃了我九尾狐。等老子出去后,看老子打不死她。哼!”芋圆气愤不已,龇牙咧嘴地骂着,似是激动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嗷嗷直叫。
“你别激动!”阿怜眉心深蹙,脑子里构想着那洞里的模样。
“你跟童天佑你侬我侬,怎么好好的也被抓来了?你不是说童天佑不想伤害你么?你这被关在这裏是怎么回事?你这才娶进门,半年的时间都没到,那妖怪就要吃了你么?”
“我这不听到你被抓了,火急火燎地跑去找童天佑了么。童天佑预感那蜘蛛精对我不利,非得连夜送我离开,不过还是迟了。”阿怜将童天佑与她摊牌,带着她去见他的真身以及怎么被蜘蛛精捉回来,一一详细说出来。
“日轮花?这花不多见啊。我曾听族里的长老说过,这种花只在西面遥远的余峨山才有。你知道么?这种花是无法独活的,它必须要依靠一种叫做‘黑寡妇’的蜘蛛的粪便才能存活,其他粪料是养不活的。”
阿怜听完,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满的难以置信。就连附在镯子上的李良秀也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芋圆补充说:“你可千万别想歪了,我可没说童天佑食屎,反正是植物的都需要肥料的。”
阿怜嘴角抽搐,她根本就没有这样想好么?他还非要强调。让她不禁想到童天佑曾经几番要吻她……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想打屎你!”
“我叫你别想歪,你偏偏要想歪!”
李良秀幽幽地插话:“你们两个好了,都被囚禁着,还有心情斗嘴。”
阿怜和芋圆乖乖闭嘴。
阿怜道:“所以……那个叫幽若的蜘蛛精是‘黑寡妇’咯?”
“应该是。这种叫黑寡妇的蜘蛛毒性很强,通常母蜘蛛在与公蜘蛛交配完了之后都会将公的吃掉,所以才会被叫做黑寡妇。你被她缠着回来,没被毒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说她把咱们抓来关在这裏,不吃咱们,是想干嘛呢?”
“你很想被吃掉么?”
“当然不想被吃啊。”
阿怜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去,对着那把精致的大铜锁看了又看,然后从头上拔上珠钗,插入锁孔里,开始捣弄起来。
芋圆道:“没用的,那把锁虽然是普通的锁,但是是被那蜘蛛精下过咒的。我堂堂九尾狐族都打不开,你一个凡人根本打不开的。”
阿怜翻了个白眼,道:“你是我见过最菜鸟最废柴的九尾狐,以后少在我面前吹嘘你们九尾狐族了。丢人!”
“你信不信,我现在打死你!”
“你打不着。”阿怜用发钗捣弄了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凭她的技术,京城那些富贵人家的锁再精致,她都能搞得定,可这锁就像是被烧死了似的,根本打不开。
施了咒的锁当真不一样!她有点讨厌这些非人类,欺负他们人类不会法术咒语。
芋圆一副“都说了打不开还一脸不信”的表情鄙夷她。
这时,地牢上方忽然发出轰隆的声音。
阿怜和芋圆抬眸看上去,正对面的墙壁上打开了一道石门,透出光来。石门下端,从墙内又伸出一个机关平台。平台缓缓下降,直到落在铁笼子的正前方,上面站着一个人。
阿怜和芋圆看着那人从平台上慢慢走下来,一身灰色长衫,阴险狡诈的面相,竟是吴管事。
吴管事用火折子点着了墙上的油灯,然后径直朝芋圆走过去,一双浑浊而阴鸷的双眼死盯着芋圆看了又看,莫名闪着兴奋的光芒。
阿怜试探性地问道:“是童天佑派你来的么?要放我们出去么?”
吴管事冷笑一声,道:“童天佑?呵呵!如今他都自身难保,能不能活过今日午时的太阳还是个问题,哪有时间来管你们两个。”
自从夜幽若将童天佑绑回来,关在房里,他就跟没了魂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夜幽若虽然嘴硬,但是始终担心他想不开,自毁了原神,所以一直守在他的身旁,寸步不离,就连地牢里关着这只千年修为的九尾狐狸都顾不上处理。夜若幽她不来,那就便宜他吴鼠。
吴管事贪婪的目光直瞅着芋圆。九尾狐狸,这是可是上古神兽,若是能得到他的内丹,便会多了上千年的修为,那他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用惧怕那只黑寡妇了。
吴管事衝着芋圆道:“乖乖把你的内丹交出来,我不仅可以让你少些皮肉之苦,还可以饶你一命。”
芋圆冲他吐了一口吐沫,道:“我呸!你当老子跟你一样傻叉么?免我一死?老子把内丹吐给你这只老鼠精,还能活么?”妈的!要他吐内丹,还不如直接跟他说让他自毁原神,魂飞魄散来得更快一些。
吴管事削尖的老脸顿时变得黑青,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吴管事按动墙上的机关,顿时,铁笼子下沉。就在阿怜内心惊恐时,铁笼子一下子浸入水中。毫无预示,阿怜和芋圆灌了好几口水。
黑暗之中,阿怜惊慌地四处乱抓,好容易双手抓着铁栏杆,不敢松手,死命憋着气。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吴管事又按动机关,铁笼子又向上升起。
被水呛着的滋味极其难受,阿怜趴在栏杆上痛苦地咳嗽着。而芋圆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容气。
“九尾狐狸,想清楚没有?”吴管事阴森森地笑着。
芋圆骂道:“我呸你老母!”
吴管事二话不说,再一次按动机关,铁笼子又一下沉了下去。待到他见二人泡了差不多,方松了手,让铁笼子再次提上来。
阿怜咳得几乎快要断气。
“你只要把内丹给我,我就放这个丫头一条生路。”吴管事阴险地看着阿怜。
“内丹……咳咳咳……是什么?”阿怜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一脸不明地看向芋圆。
芋圆一双眼睛死瞪着老鼠精,沉默了半晌,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先把笼子打开,放她出去,我就把内丹给你。”
“芋圆,你别傻。这只臭老鼠说的话不能信!”阿怜不傻,虽然她不懂什么是内丹,但是能叫芋圆露出这般为难神情的东西,她想那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我吴鼠虽然是只被人瞧不起的老鼠精,但好歹也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说话算话。”吴管事拍着胸脯保证。
阿怜嗤之以鼻,“芋圆,你别听他的!”
芋圆道:“你送她上去,送她离开浮凉山,我就给你。”他的命是阿怜救的。他当初杀了庄昶和郑妙姝,若是没有阿怜,他也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吴管事道:“我立即送她上去可以,但是内丹必须先给我,拿到内丹,我保证送你们两离开这裏。”
阿怜扒着栏杆道:“芋圆你别听他的。他是在骗你!”
“成交。”芋圆道。
吴管事高兴极了,从身上摸出钥匙,念动咒语,那锁便咔嗒一声开了。
阿怜又道:“芋圆,你别傻了!玄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你先离开再说。别管我!”芋圆咬着牙道。只要阿怜离开这个笼子,离开这个地牢,他自有办法,对付这个老鼠精。
阿怜被吴管事强行推上了平台,机关起动,平台缓缓向上升去。
正下方,芋圆看着她升到了地牢的顶端,只要迈出去,就能逃脱地牢。
“好了,她已经上去了。”吴管事催促着芋圆快点吐出内丹。
“你开笼子。”
“你先吐内丹。”
芋圆只好张开嘴,一颗泛着金光的红火内丹从他的口中升了出来。
吴管事迫不及待拿出钥匙,念动咒语,正要打开芋圆的笼子。
忽然,阿怜凌空纵身从平台上跳下来,骑在了吴管事的身上,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小刀直扎向吴管事的后心。
“啊——”吴管事惨叫一声。
阿怜迅速拔出小刀,顿时吴管事的后心血喷如柱,那腥臭的血直溅得她满脸全是。阿怜没有犹豫,再一次用力尽全力,狠狠地又给了他两刀。
刹那间,吴管事变幻成一只一人高的灰黑色短毛老鼠。它回过头,一双赤红的眼睛怒瞪着阿怜,“你简直找死!”
老鼠精将她甩下身,正要发怒弄死阿怜。
芋圆在笼中大叫一声:“老鼠精,你不是要内丹么?衝着我来!我给你!”
老鼠精一听,转过身,走向笼子。
阿怜爬起身扑向他,用力全身的力气将它撞下了石台,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它轰地坠入水底。
阿怜连忙按动墙壁上的机关,铁笼子随着平台一起往上慢慢升。阿怜用老鼠精留下的钥匙连忙打开锁,正要拉开铁门,这时一条细长的尾巴忽地从水中直伸上来卷住了铁笼子。阿怜怕它再登上来,用小刀对着那条尾巴使劲割去,锁住铁柱的尾巴顿时松开。
就在阿怜以为要安全升到水牢顶部的时候,那只老鼠精忽然从黑暗之中飞上来,锋利的爪子一把抓住了阿怜的衣摆,用力地将她一起拖入水中。
“臭丫头,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老鼠精愤怒地叫着。
“轰”的一声,阿怜与老鼠精一同坠入水中。阿怜拼尽全力浮出水面,就在老鼠精张大了嘴要吃她之时,她举起小刀往老鼠精的咽喉刺去,腥臭的鲜血四处飞溅。
老鼠精吃痛在水里惨痛地叫着,翻腾着。
阿怜衝着芋圆大叫:“芋圆,告诉玄遥,一定要杀了那个蜘蛛精。我在忘川河畔等他,他不来,我绝不渡河——”
老鼠精一巴掌将阿怜打入了水里,她的声音也一同淹没在水里。
“阿怜!阿怜!阿怜——”
芋圆被困在笼子里,望着底下黑洞洞的深渊,拼命叫喊。然而黑暗之中,水牢下再无任何声音动静,顿时,他的眼泪冒了出来,扒在铁栏杆的爪子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个傻丫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内丹交出去,他根本就是在骗那只老鼠精,目的就是要诱引他过来打开牢笼将两人先放出来,这样,他才机会与那老鼠精一战,她才有机会逃出去……可是这一切,全让这个傻丫头抢先他一步做了。他又欠她一条命。真讨厌!为何总是他欠她。她还要他帮忙报信!真是个讨厌的丫头!
芋圆难过地捶着铁笼。
老鼠精留下的钥匙,落在平台的边上,只要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掉入底下的深水里。
芋圆伸出爪子,费力地勾着那串钥匙,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让他勾着了。拿到钥匙,他立即打开笼子。
他望着铁笼下的黑暗深渊,用爪子抹了眼泪,转身跳了出去,穿过那道石门,爬上阶梯,离开这座水牢。
三个月时日未满,玄遥提前出关,只因为他感应到他那个笨徒儿跪在了石门外已有整整三日。
石门开启的刹那间,玄遥见着奎河一脸颓丧地跪在洞门前,便知道阿怜定是出了事。
深深自责的奎河意外见着师傅提前出关,一脸惭愧地将事情原尾说了一遍。
玄遥定定地看着他,深叹一口气,可不想倒不是阿怜出事,是聪明的芋圆为了保奎河竟然被捉去。
“一个个成不住气!起来!收拾那两只妖孽去!”
“师傅,三月未满,您就出关……”奎河担心师傅这样强行出关,反噬更大。
“我若是真等到三个月期满,你们三个是准备让我替你们收尸去么?”玄遥冷嗤一声。
奎河不敢再说话。
玄遥念动瞬移咒。
宅门上悬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红灯笼上各贴着一个喜字。玄遥抬眸耽了一眼,抬手一挥,只听“哧啦”两声,灯笼上两个大红的喜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前方紧闭的大门哐当一声打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给用力踹开。
奎河抬眸看了一眼灯笼再看看斜前方的师傅,果然师傅一出马,这气场就是不一样。
院中几只小花妖正在打扫着庭院。老爷病倒了,这老太夫人满心焦虑着急,一个不顺眼就拿这院内的花花草草撒气,于是便有了这满院狼籍。
他们正专注着地清扫着残花落叶以及被弄损的假山石,忽然被这有力的踹门声惊住,抬眸惊恐地看向大门外立着的人。
白衣胜雪,如沐月华。浑身散发出高贵而极纯至精的仙气,这可不是凡人,这位是她们从未见过的圣仙呐。然而,圣仙俊美非凡的一张脸却是满脸杀气,吓得他们尖叫一声,连忙扔了手中的扫帚,四处逃散。
玄遥张开手掌,掌心随即泛起一团金光,如同吸石一般,将一只正在死命逃跑的刺玫花妖吸了过来。
小花妖跌在玄遥的跟前,瑟瑟发抖:“圣仙饶命!圣仙饶命!我从未害过人,只是被这裏的……主人强逼在这裏做事。绝对没有害过人!请圣仙饶命!”
玄遥冷冷地道:“被那只蜘蛛精抓回来的凡人女子和白狐被关在哪里?”
小花妖颤着声道:“凡人女子?圣仙说的可是怜夫人?”
“怜夫人?”玄遥冷嗤一声,声音越发得冰冷,“说!她在哪?”
“小的不知道。”小花妖摆摆手道。
玄遥即刻抬起手来,掌中的真气带出来的热浪似是要燃着周围。
小花妖十分难受,全身缩了起来,这热力似要将她烤干了。她颤着声道:“圣……圣仙,小的……真的不知道……怜夫人被关在哪里?请……圣仙饶命……”
玄遥翻手落下,伴随着小花妖害怕的尖叫声,忽地另几只已经逃走的花妖从天而降,一个个重重地摔在了跟前,惨叫不已。
一个个惊恐地望着玄遥,口中求饶:“圣仙饶命!圣仙饶命!”
玄遥隔空一把提起另一只柳树妖的衣襟,冷道:“她不知道!那你来说,那个被抓回来的凡人女子和白狐关在哪里?”
“小……小的,也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吴管事亲自过问此事。啊啊啊——”柳树妖被无形的掌力捏得嗷嗷惨叫,“我说!我说!通常吴管事抓来的人类极有可能会关在后院,因为那里平日都不让我们这些下人过去。”
“后院的方向。”玄遥的目光冰寒,吓得一众小妖们瑟瑟发抖。
柳树妖指了指正厅的位置,道:“穿过正厅往左,再穿过三间厢房,然后穿过月洞,有片竹林,竹林的尽头过了宝瓶门,就是后院……”
玄遥松开了他的衣襟,身影如闪电疾驰。
小妖们还未来及看清,他已然消失。
奎河走近,小妖们吓得直哆嗦。
望着这群无辜的小妖,奎河好心地道:“既然你们也没有做什么恶事,都赶紧走吧。”
“谢谢圣仙!谢谢圣仙!”小妖们衝着奎河连磕了几个响头,虽然知道他是个凡人,可是他的师傅太可怕了。
一个个爬着争相离开。
玄遥立在后院,院中假山石错落有致,绿树成荫,五六株刺枚已有两三人高,满株盛开着各色花朵,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枝条垂了下来,遮得小径只露出一点青砖。
走过这片茂密,疏于打理的花园,眼前出现并排的三间厢房。
玄遥闭上眼睛,一股子腥臭的味道从地底连续不断地散发出来,就连院中浓郁的花香都无法掩盖。
他睁开眼眸,盯着最右侧的一间厢房,正要走进去,忽地从虚掩的窗户中跳出来一个雪白的身影直扑向他。
他抬起手掌,手中金光随即化作万千光箭直向那道雪白身影射去。当看清那是芋圆之后,他当即移形换位到了跟前,将那些射出的光箭稳稳地抓在手心。
“师傅!”芋圆一瞧见玄遥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光箭从玄遥的掌心中消失。他蹙着眉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阿怜呢?”
“阿怜她……师傅,都怪我不好。”芋圆耷拉着脑袋。
玄遥的心陡然一沉,“好好说话。”
芋圆将阿怜为了救他,刺杀老鼠精被拖入水底的事原本说出来,“她说,要你一定要杀了那个蜘蛛精。她会在忘川河畔等你,你不来,她绝不渡河……”
忘川河畔……
在忘川渡口,他亲口告诉她,忘川河就是将阳间和阴间隔开的河界,过了忘川河就彻底进入冥界。她被进入冥界的鬼魂吓得抓着他的衣袖紧紧不放;她指着彼岸花跟他说着不靠谱的爱情故事,怀疑他是否有真爱过青莲;她闻着忘川河水的腥臭味,晕船的模样……这一切,都沥沥在目,好似昨日才发生过。
玄遥额上的青筋暴露,手中骤然生出幽冥圣剑,剑身泛起的冷冽寒光似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冻住。
他爆出一声怒吼,手中的幽冥圣剑直劈向眼前的厢房。轰隆的一声巨响,剑气将这一排厢房直劈成两半,堆砌的青色墙砖顿时坍塌。
右侧的厢房地面被砸出一个大窟窿,透过那个窟窿看出下方的石阶上布满了蛛丝。
芋圆从那个石阶爬上来,自是知道那地下是什么。他离开了那个水牢以为就可以出来,谁知道那里还有一段像是迷宫一样的地室,到处都是绵绵的蛛丝,蛛丝里不仅被裹着凡人,还有不少动物,个个脸上都露着临死前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有婴孩……
夜幽若守在童天佑身边一天一夜,忽然被这轰隆的声音惊醒。
她眉心深蹙,有不速之客闯入后院。毫不迟疑,她便幻化成一道黑影卷出厢房。
夜幽若立在后院,衝着前方树荫遮蔽的身影厉道:“是谁?!胆敢擅闯我的地盘!”
玄遥正要步入那堆废墟之中,忽然听到这一声叫唤,回转身便是一剑。冷冽的剑气划空而来,直将这院子里密密的树木削成两截。顿时,残花败叶卷满整个空中。
夜幽若反应迅速,连连退后数步,才未被这冰寒的剑气正面击中,手臂却不小心被剑气所伤,划破了一道血口,伤口里慢慢渗出黑色的稠血。
她不停挥开眼前不断飞过的树枝花叶。直到所有都平静,她终于看清了正前方那个毁了她整个后院身着月牙色长衫的男人,不!他不是凡人,确切的说,他是一个拥有极纯至精仙气的天界之神,单凭那一剑,修为与能力绝对在她之上,无法估量。
玄遥抬起幽冥圣剑,直指向夜幽若,冷道:“孽障!为苟活于世,竟不惜残害无数无辜生灵。看来你们妖界的日子过得有些太过安稳,妖王敦义才会如此放任你们在人间为非作歹。”
“你是谁?!”夜幽若没由地感到紧张与恐慌,双拳紧紧握住。不论是方才那一剑,还是他周身散的至纯仙气,都令她心慌了。活了近千年,当年从余峨山逃出来,她都没有这般惶恐过。
“你是谁?!”夜幽若没由地感到紧张与恐慌,双拳紧紧握住。不论是方才那一剑,还是他周身散的至纯仙气,都令她心慌了。活了近千年,当年从余峨山逃出来,她都没有这般惶恐过。
玄遥冷道:“我是谁,就凭你这只妖界小小的蜘蛛精根本不配知道!受死吧!”
说完,他翻转手中的幽冥圣剑,剑身泛着的青冷寒光在刹那间变得刺目。一声凌厉的剑气划空,带着一抹凛冽的剑光直劈向夜幽若。
这一次,夜幽若闪避不急,左小臂直接被剑削断飞了出去,浓稠的黑色腥血四处飞溅。她凄厉地惨叫着,瞬间从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白发少女变成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
这只蜘蛛身体并不算大,但是连着它的腿约有一丈五尺高,整个身体几乎凌空将整个后院罩住。
它的背腹黑亮,上面有一个鲜红色的沙漏状斑记,左边的四条腿经过方才的一剑,俨然断了两条。
“奎河,芋圆,去水下将阿怜的身体带上来。”玄遥吩咐道。
“是,师傅!”奎河和芋圆得了指示,立即奔向地下水牢。
师傅?
眼前这个天界之神,难道就是那个小贱人所说的,消失了近千年的紫微大帝?那个可以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甚至可以在顷刻之间杀死三界所有妖魔鬼怪的紫微大帝……
难怪从第一眼看到玄遥,她便预感今日将必死无疑。
夜幽若一阵心慌,下意识向后退了退。她之前嘲讽那个小贱人胡说八道,不想失踪了近千年的紫微大帝,原来一直守在人间……
“我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这天地间的凡人与妖,谁不是为了活着?难道你们天界的神仙也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么?”夜幽若知道必死无疑,可她心有不甘。
就算死,她也不愿死得那么窝囊。她发出狂吼,张开大口,喷出黑色的毒液向玄遥喷去。
玄遥双臂相交,手中的幽冥圣剑的剑光顿时成了一面光盾,将夜幽若喷出来的毒液全部挡住,反弹回去。
毒液所到之处,地上的花草树木在瞬间枯焦,地面的泥土也变得墨黑,如被大火灼烧之后。
夜幽若连连向后,避开被弹回的毒液,一双眼睛变得赤红,她再次挥舞起右前腿向玄遥用力踩去。然而,玄遥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便轻松避开了她的攻击。
“不自量力!”玄遥冷斥。
见玄遥避过,她恼怒地再次张开大口狂吼,腹腔六道腺口同开,六道蛛丝密密地向玄遥喷去。
玄遥手中的幽冥圣剑骤转,在半空中犹如疾电闪过,瞬间将这些蛛丝斩得七零八落。倏地,他身体腾空,凌驾在夜幽若背腹之上,幽冥圣剑高举,直落下便刺向她背腹正中鲜色的沙漏斑记。
就在幽冥圣剑要刺入夜幽若身体之时,忽地,从地底伸出来数条蔓藤,升入半空,将幽冥圣剑紧紧缠住。
玄遥看向来人,一身玄色长衫,长着一张最讨女人欢心的俊美面容。虽然面色苍白,尽显病态,却丝毫不减他儒雅的书生气质。
玄遥微微眯了眯眼,这妖精应该就是那个娶了阿怜做小妾的童天佑了吧。
童天佑拼劲全身气力,不断生出蔓藤,缠着那柄散着冰寒剑气的长剑,不让它刺入夜幽若的体内。
玄遥冷嗤一声,幽冥圣剑散发的寒光更强,迸射出的光箭将那紧紧缠绕的蔓藤斩断成一截截。
童天佑敌不过,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跌落在地。
“天佑——”夜若幽立即恢复人形,紧紧抱住童天佑,哭喊着:“天佑!天佑!”
童天佑口中不断吐出鲜血,望着夜幽若,道:“当初离开余峨山,我便发过誓,此生绝不负你。即便你该死,我也绝不会弃你于不顾。”
夜若幽的泪雨如下,双手捧着他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太贪心。是我总怀疑你。天佑,你撑住,求你撑住……”
童天佑拉下她的手,又吐了一口鲜血,抬眸望向玄遥,然后向他伏首跪下哀求:“求圣仙饶她一命!她若不为我,也不会杀害那么多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所有一切由我一力承担,我愿一死以祭所有死去的亡灵。”
玄遥冷冷地道:“你承担,你如何承担?你们两原本生长在余峨山,本就不该来这裏。如今这地下因你二妖尸骨累累,岂是你一句你一力承担就算的事?你虽未直接害过人,但你为了生存却甘愿成为她害人的工具,本就助纣为虐,同罪!”
童天佑伏在地上,身心沮丧。玄遥说的没错,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他虽未直接害死过那些凡人,但是他为了生存却也默认,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那些无辜受害的姑娘又如何嫁进这裏?几百年来,他的灵魂也早已堕入了地狱。
夜幽若扶着他道:“天佑,你起来,不用向他求情。这天下之间有谁不是为了活着而残害异类?难道那些凡人不是为了活着而食猪牛羊么?我们只是为了活着究竟有何错?这天地间的规则都是他们天界说了算,他们说我们该死,我们就该死。反正这一生我活了千年,也活够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童天佑衝着她直摇头,气息虚弱地道:“错了便是错了……”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玄遥冷哼一声,再一次举起长剑直刺向夜幽若。
童天佑咬着牙,拼尽力气将夜幽若推开,替她受了这一剑。
幽冥圣剑的剑气直破入童天佑的体内,顿时鲜血如注。童天佑神情万般痛苦,却隐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天佑——”
童天佑望着抱住他拼命哭喊的幽若,恍然回到最初在余峨山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株小小的日轮花,没有任何依靠与支撑,瘫挂在树底,偶尔有小动物走过,都会可能将他踩伤。而那时的幽若还只是无忧无虑的小蜘蛛,每天都会呆呆的爬在树枝上张望着,学习着前辈们如何吐丝织网。
余峨山的气候适宜,阳光充沛,每年入夏总会有两三个月的雨季。雨季的时候,几乎每日都会有着几场说来就来的暴雨,而暴雨总是会将她辛苦织出的丝网破坏,所以那两三个月,她根本就无法抓住食物,总是常常饿着肚子。她的族人总是嘲笑她是全族最笨的一只蜘蛛。
一日,她刚织好的网又被狂风暴雨吹破了,她无处可去,可怜兮兮地缩在树底。他瞧见,便好心地伸出一片叶子为她挡住不断落下的雨滴。她抬起头,望着如巨伞的树叶,兴奋地在他的枝叶上来回爬动。
她全身漆黑发亮,只有后背心那如同沙漏一样的印记鲜红如血。在阳光下,她黑色的身体泛着刺目的光芒,是只十分漂亮的蜘蛛。
从那以后,她不再每日待在树上织网捕虫,而是会从树上爬下来,在树底陪着他。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回到树上,而是在他茂密的枝叶上搭起了一个小窝,更多的蛛蛛网悬挂在他的枝头。她也终于不再饿肚子。每日看着她忙碌的小身影,他终于不那么寂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知过了多少年,他越长越茂盛,而她也长成了一只大蜘蛛。他和她都修成了人形。她却总是遮住脸,因为他们蜘蛛一族是种极其丑陋的生物。她是只乌黑发亮的黑寡妇,即使幻化成人形,也改变不了她丑陋的模样。
而他,花朵不仅生的极美,就连花香也令人陶醉,修成人形之后,更是生了一张倾倒众生极为俊美的面孔。他长得如何,是否真的好看,他并不是很懂,只是所有的妖都是这么认为。浑身自带香气,这令他很苦恼,可别人却不这么认为。方圆百里的各类女妖们,总是时不时跑来与他搭讪,甚至有的还会有意无意的勾引他交欢。
她会保护他,会将这些女妖们赶跑,有的被她的蛛丝吊起来几天几夜下不来,有的会被她喷出的口水麻痹,连话也说不清楚。
本以为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可是一天夜里,她伤心地哭着同他说,家里的长辈要将她嫁给隔壁一只又老又丑的白额高脚蛛。她觉得那只高脚蛛长得奇丑无比,全身生着密密的黄灰绒毛,额上还有一条白色的带状印记,看着就不舒服。
他便问她,那这片山林里,她觉得谁最好看呢?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你最好看啊。瞧你的花朵,颜色多么艳丽,还有你身上的香味多么舒服。每次我从蛛网摔下来的时候,一闻到你身上的香气,就再也不疼了。
他笑着说:可是我是花,你是蜘蛛啊。我们怎么能在一起?
她撇了撇嘴,说:所以,你也在是嫌弃我长得丑,是么?
他还没来及说她是他见过的蜘蛛里长得最漂亮的,她便默默地爬上树,好几天都没有再下来。
就在他以为要失去她这个朋友的时候,她又从树上爬下来了,对他说:今日高脚蛛想强迫我,我用毒液伤了他,他可能会死,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是我干的。我要离开这裏。
他问:去哪?
她说:不知道。听说,东面的大陆很不错。
他沉默了。
她期盼地又说: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么?
他望着她晶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离开。
于是,他跟着她从余峨山逃了出来,逃到了她口中的东面大陆。然而,这一场逃亡却几乎是要他的命。后来,他和她才知道,为何他会生长在余峨山的那一片山林里,生长在黑寡妇的窝下。原来,他生为日轮花,必须要依靠他们黑寡妇一族的粪便作为养料,才能生存下去。他生长的那片山林里,四处都会有他们黑寡妇一族的粪便,他从来不必为了没有养料,无法生存而感到性命担忧。
她哭着说:是我要你跟我一起逃走的,从今往后我养你。
他气若悬丝地回应:此生我定不负你。
于是,他们在浮凉山扎了根。他发现他的花香经常会引来一些小动物,甚至还有来打猎的凡人。最初,他们从未想过伤害任何凡人,为了防止他的花被凡人采摘,她会露出原形吓退这些凡人。但是后来为了生存,他渐渐开始利用香气诱引一些小动物前来,她负责将那些小东西刺晕,并食掉。虽然他活了下来,但是身子却时好时坏。
就这样,安然的过了一段日子。
直到一日,她觉得成日待在山里无聊,要去凡人生活的县城里瞧瞧。他欣然同意,便幻化成人形,陪着她去了最近的县城。
因为相貎出众,身上又自带香气,他引来了许多姑娘的注目。半掩着扇面,欲语还羞。一两个胆大姑娘偷偷的跟着他,被他发现之后,只得将刚买的麦芽糖丢给他,慌乱地跑开。这也是第一次,他因为这些娇羞的姑娘而感到雌性很有意思。这些人间的姑娘与余峨山的女妖们不同。个个眉若远黛,肤若凝脂,恬静优雅,绝不会一见着他,便裸着身体要将他扑倒求欢。他很不喜欢那样。倒是觉得人间的姑娘这般煞是可爱。
而幽若,就没有他这么幸运,因为黝黑的肤色吓坏了所有路人。小孩子一见着她就哭。一路上遭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个老汉将污水故意泼在她的脚下,不让她靠近自家的店面,生怕影响了生意。
也是从那日开始,她习惯了穿一件黑色带帽的斗篷,将脸遮住。
她对他说:我讨厌这些以貎取的凡人。我真的有这么丑么?
他看着她黝黑的皮肤,细小的眼睛,扁塌的鼻梁,以及厚厚的嘴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与他在街头瞧见的凡人姑娘相比,差别甚大。在余峨山的时候,他不懂何谓美,何谓丑。但见识过了凡人姑娘娇美的容貎之后,她的长相的确给人视觉的冲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凡人一见着她如蛇鼠虫蚁。
她见他不说话,便生气地说:我就知道,你也嫌我长得丑。我看见那两个凡人姑娘跟你说话,你笑得就像是一朵花一样。在余峨山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就是跟我在一起,你也没有这样笑过。
他本来就是一朵花啊。
她生气地跑走了。
这不是在余峨山,他担心她会出事,于是四处找寻着她,可是怎的也寻不着她。约莫是过了三日之后,她回来了,但是彻底变了个模样。
起初,他以为是那个送给他麦芽糖的凡人姑娘在山里迷了路,于是好心收留了她。可是,一些细小的习惯性动作出卖了她。
她很高兴他认出了她:怎么样?我这样好看么?
他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说: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他问:幽若,你怎么会变成那个凡人姑娘的模样?
她说:想变就变咯。你喜欢我变成这样么?
他沉默了。他知道她很在意自己的容貎,基于前两次回答的错误,她都生气的离开他,所以这一次他选择沉默。
她却十分高兴地抱住他,对着他的唇角轻轻印上一吻。虽然他们两认识了这么多年,但这是第一次做这样亲密的举动。她的吻,比起余峨山的女妖们令他舒服许多,没有粗暴,有的只是温柔。他环抱着她,加深了这个吻。那一夜,他们彼此之间再没有距离。
他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好了起来,枝叶生长得极为茂盛,花朵开得特别艳丽。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的相貎又开始发生变化。皮肤渐渐开始发黄发黑,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宛如一个中年妇人的模样。她变得特别畏光,白日里出现,总是令她疲惫不堪,越发得苍老。她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极度在意容貎的幽若,索性遮着脸,躲着不肯见他。
他不知要如何劝慰她,因为他也病了,枝叶枯黄,花朵残败的特别快。
就在他又一次以为自己命在旦夕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县城,回来之后,她的容貎又变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婀娜多姿的身段……
他开始新生枝叶,蔓藤随着山石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攀爬,盛开的花朵一朵比一朵娇艳。
之后,她每去一次县城,他便不安一次。直到他亲眼看着她满嘴鲜血,口中还咀嚼着姑娘的半只手掌时,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原来,她不仅吃了那个送他麦芽糖的姑娘,还将那个往她脚底泼污水的老汉一家也一并吃了。她变成的每一个年轻姑娘,都曾经是她的果腹之粮。
想着每日夜晚说不尽的软玉温香,旖旎缱绻,望着她变幻成那姑娘的模样,他从心底开始恶心,反胃……
他的厌恶,令她愤怒。
她疯了似的说:只吃那些虫蚁和动物,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若不吃了她们,你早晚一天会死的。
他厌恶地说:别解释了!你根本在意的只是你容貌的好坏。
她说:我变得好看,你不也喜欢么?难道你喜欢我老态龙锺的模样?还是喜欢我那个又黑又丑的模样?
无论他厌恶也好,腻烦也罢,却也不能改变他需要依仗她才能活下去的这个事实。他变得麻木不仁,在她的默许下,他娶了一个又一个妻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再看着她变成她们的模样,扮成她的妻子与他共同生活。但是他知道,他与她都回不到过去,她再也不是他心中那个可爱无助的小蜘蛛。
他的枝叶越发繁茂,山崖峭壁周围,四处都是他生长的空间。他长得越好,那湖底尸骨越多,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而她根本不在乎,也许她在乎的只是她的容貌。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的累了,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越长久的生命越令他想要早些结束。直到阿怜的到来,他看到了只剩下一缕残魂的良秀,才终于彻底醒悟过来,这种靠掠夺他人生命而换来的长生不老,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与她错的都太过了。
本以为他对她的情已绝,可当眼睁睁的看着她要被斩杀的那一刹那间,他本能的又会替她去承受。
他引诱食物,她反哺他,他与她共生。
千年的情分,或许不是只一句爱或者一句恨就能说得清的。
“我本是日轮花,根本无法独活。当初的任性而为,而令你我都坠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若有来生,我希望不会再生为日轮花,而你也不再是黑寡妇……”
童天佑伸手出手,想要触碰夜幽若的脸庞,生命的尽头让他再也没有办法兑现当初的承诺。
眼见着童天佑的手臂滑落,夜幽若抱着童天佑疯了似的哭喊:“天佑!你不要离开我啊——不要啊——啊——”
夜若幽赤红着一双眼,身体又膨胀成了巨型蜘蛛。这一次,她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甩起自己的前腿向玄遥狠狠攻去。
夜幽若腹中的腺口开始疯狂地喷吐着蛛丝,在半空中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几乎将整个宅子罩住。
玄遥在躲避攻击之时,恰巧衣衫沾住了网上的粘液,一时间被束缚住。
夜幽若趁机张开大口,向他喷吐毒液。
“孽障!”玄遥嘴角微沉,手中的幽冥圣剑厉声划空,剑气如虹,直接刺入她的口中。
幽冥圣剑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爆裂开来,她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四处翻腾,口中发出怪叫,粘稠的黑色液体四处喷溅,污脏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腥臭无比的味道。
她挣扎着,翻腾着,终于没了气力,庞大的身躯轰得一下倒在了地下,口吐着腥臭黑稠的液体.“收!”幽冥圣剑倏地一下从她的体内飞出,回到了玄遥的手中,冷冽的光茫变淡,剑在他的手中也渐渐隐去,消失。
但凡被他的幽冥圣剑重伤的妖魔鬼怪,就算没有当即断气,也只是区别于时间的长短而已。
夜幽若的身体慢慢变回人形,变成一个皮肤黑黄,面容丑陋的苍老妇人。她一点一点向童天佑的尸身爬去,摸着他还留有余暖的尸体,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共生千年,同生同死,这也许是她与他最好的结局。
她不会有来生,但这一生足矣。她也绝不后悔这一生。
玄遥瞅了夜幽若一眼,这只垂死的蜘蛛精已经无力翻身,便转身往厢房的废墟走去。
芋圆从地牢里跳出来,道:“师傅,奎河从牢里一直摸到连着映月湖的地方,都没见着阿怜。”
玄遥双眉紧蹙,道:“你确定阿怜是从那里掉下去的么?”
芋圆点了点头,举着爪子发誓,“我确定。那只老鼠精的尸体倒是发现了,就在牢底的水下。按理说阿怜也不会飘多远。”
玄遥一言不发,便冲下了台阶。
方走入地牢,一股子恶臭传来。这地牢宛如迷宫一般,四处结着蜘蛛网,到处都裹着人和动物的尸体,这裏是那夜幽若储存“食物”的地方,这裏剩下的“食物”应该是她还没来及用食。
越过这些尸体,他沿着台阶往地下水牢步去。
到了水牢,在芋圆的指示下,他毫不犹豫跳入了水底。
漆黑的水中,深处有一个东西在隐隐发着光。他潜下去捡起来,那是阿怜随便携带的布包,打开那个布包,露着碗口大的夜明珠。这是他送给她的夜明珠,她一定还这片水里。
阿怜死抱着那只老鼠精坠入水底,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将她全身密密包裹着。仿佛千斤重的石匝压在了她的胸口,令她再也无法呼吸,口里鼻里灌满了水,稀薄的氧气也在一瞬间被无情夺走。
慢慢的,她的意识也越来越薄弱。整个人无力地就在这片水域里漂浮着。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茫,她不知道自己飘向哪里……
“阿怜!阿怜!阿怜——”耳边传来熟悉而孱弱的声音。
她虚弱地睁开双眼,向声源寻去,茫茫的黑暗中闪着一团金光。
“阿怜,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你生在水里,长在水里,水就像是养育你的母亲一样。”
黄老爷子的声音从那团金光的方向传来。
她呢喃地叫了一声:“老爷子?”
原来黄老爷子没死,他一直她的身边看着她呀。她挥动着手臂拼命地向老爷子的方向游过去,可是那团金光慢慢向上升去,离着她越来越远。
老爷子别走,等等我,阿怜很想你。
“还记得以前小时候,我时常叫你念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么?念出来吧,用心大声的念出来吧……”
金光不断在上升,越来越淡,黄老爷子的声音也逐越来越飘渺。
很快,所有一切都消失了,整个水底回到先前的黑暗一片。
她惊恐地向上拼命滑动,可是这黑暗就像是无边无尽一样。
她不再滑动,静静地回想着黄老爷子最后的话。
佛说阿弥陀经?往生?
那是什么?
远远的,她望着自己的身体漂浮在湖水中。她不是在这裏么?为何她却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别处?
她正要游过去,忽然看到玄遥出现,带着她的身体离开。
她张开口呼喊:“玄遥!我在这裏……”
可是无论她怎么忽喊,玄遥却什么都听不见。为何会这样?
黑暗的湖水忽然之间变得明亮起来,眼前到处都是累累白骨,残魂缕缕。阿怜望着这骇人的一幕,心房猛地收缩,受到极大颤动。
这水底究竟埋藏了多少冤死的尸骨?
她顺着这些骸骨一路看过去,如同李良秀一样残缺的魂魄,一个个露着痛苦的表情。她的心刺痛着,就像是感受到他们死亡之时的痛苦一般。被深埋在这片水底,永世无法超生。
“救救我……救救我……”微弱的求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要怎么救?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救他们啊?黄老爷子到底要她做什么?只是念经文么?什么叫用心去念诵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多他伽多夜,多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轻轻远远稚嫩的诵经声音在耳边回荡,是她小时候经常念诵着黄老爷子让教给她的经文。
她缓缓闭上双眼。
“……阿弥利多,悉耽婆毗,阿弥利多,毗迦兰帝……”
玄遥在湖水之中感受着阿怜的气息,终于瞧见她的身体半浮在水里。他奋力游过去,将她捞入怀里,她的身体已冰凉透顶。
“阿怜,阿怜,阿怜……”他的心莫名慌乱,伸手探向她的鼻下,已然无鼻息。他抱着她,从湖里直飞至岸边,将她的身体安放好。
芋圆和奎河匆匆赶来。
奎河道:“师傅,我方才去了黄泉路,一路都没有见着阿怜。本想着去忘川河渡口,可是转念想着她应该还没有那么快到那,所以就赶紧回来禀报。”
忘川河畔……这丫头不懂,并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走去黄泉路。
未久,黑白无常二位使者出现在跟前。
“属下见过北帝……”黑白无常正在按部就班的做事,突然受到玄遥的召唤,二鬼差一头雾水,但见躺在地上的阿怜姑娘丝毫无生命迹象,心头一惊,“阿怜姑娘这是……”
“你二位可有见过阿怜?”玄遥道。
白无常连忙将随身带的卷书打开,从头到尾仔细看过,然后摇了摇头,道:“判官列出的死者名录上没有阿怜姑娘的名字。就算是有阿怜姑娘的名字,我与无救也不敢轻易勾了她的魂啊。”
黑无常拼命地点着头附和。
没有二位无常使者指引的鬼魂,是无法到达冥界。所以忘川河畔……并不是所有死了的人都有机会渡那河的,而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没有多想,便要念动咒语,奎河“咚”地一声跪了下去,极力阻止他道:“师傅,您不可再动用禁咒。请恕徒儿直言。若总是逆天而行,您这样……会死的,更何况这次您又是强行出关。”
玄遥眸色微沉,奎河说的没错。他虽为万星宗主,是可以掌凡人妖鬼生死,但也绝不可任意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逆天而行,他必遭天谴,魂飞魄散。
奎河接着又道:“师傅,虽然您在人间多年,对天界的事假装不闻不问,但我知道您这是为了您侄儿的帝位着想,天地之间三界所有发生的事都在您的掌控之中。魔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着如何进犯我天界,若是天界有难,您也绝不会袖首旁观。一千多年之前,先帝为了天界已经陨落,若您再出事,怕是这六界早晚都要落为魔界手中,届时天下苍生比这映月湖底冤死的凡人还要更惨。还请师傅三思。”
“请北帝三思。”黑白无常二鬼差也跟着跪下。若是北帝也跟着陨落,那他们冥界必亡。
玄遥剑眉深深蹙起,薄唇紧抿,双拳用力地握起,陷入沉思。
忽地,芋圆叫了起来:“师傅,快看!镯子!”
阿怜手腕上的镯子突然开始发光发亮,不停颤动。倏地,李良秀的残魂一下飞了出来。紧接着,她破碎的灵星魂魄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一点一点融入她的一缕残魂之中。
不只是芋圆与奎河,黑白无常二鬼差更是目瞪口呆,魂飞魄散的是见多了,这聚魂还是头一次遇到,而且凡人只有经过他们冥界轮回时才可三魂相聚。
玄遥望着李良秀聚结的魂魄也感到惊诧不已,三界之中,除了他以外,竟然还有人能使用禁咒聚魂?
“师傅,快看那边!”芋圆又指着映月湖的方向叫道。
玄遥望过去,远处暗黑一片的湖水中忽然之间散发出强烈的光茫。
一朵巨大的莲花从水底生出,慢慢浮向天空,莲花所散发出的万丈金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只见阿怜盘坐于莲台之上,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辞。
怀中的莲花令聚然间开始发烫,玄遥摸出,莲花令散发着耀眼的红光,慢慢脱离他的掌心,直飞向阿怜。梅花令也开始有所反应,相继从他的胸襟飞出。两个令版围绕着阿怜不停地旋转,最终没入她的体内。
李良秀看着自己完整的魂魄,激动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对着半空之中的阿怜谢恩,“阿怜姑娘,谢谢你,谢谢你……”
不断有残缺的魂魄从水中浮出,一点一点聚结成一个个完整的魂魄。
那些聚结完整的魂魄向着阿怜伏首叩拜,然后又一点一点慢慢消失,或去往极乐世界,或前往六道轮回。
何大娘与何招娣的魂魄终于出现,母女二人向着阿怜感恩作揖,微笑着消失。
芋圆看着一个个消失的魂魄,对黑白无常道:“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魂魄需要指引去冥界,你们两位可是有的要忙了。”
白无常再打开卷书,上面的名单密密麻麻多了许多许多,数都数不过来。
二鬼差互看了一眼,这何止是有的要忙?他们两短时间内都别再想有休假,简直是哔了狗啊。二鬼差连忙向玄遥叩跪,道:“请恕属下有要事先办,先行离开。”
二鬼差匆忙叩首,便追着那群魂魄匆忙离开。
“青莲……”玄遥难以置信地呢喃,完全不一样的面容,找不到丝毫的共同点,可他却不禁脱口叫出青莲的名字。
他的身体忍不住颤动。除了青莲也没有谁能驱使莲花令,阿怜就是青莲的转世,这个可能在他的脑中疑惑了很久,一直以来他都不敢相信,但是今日亲眼所见,却是像极了青莲。
湖里所有残魂聚结而成,所有光华全部消失,神圣的莲台也在刹那之间消失。阿怜的魂魄忽地从半空急坠而下。
玄遥迅速飞过去,稳稳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