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星魂的捣乱。本源如意游走,梁辛疗伤的进境颇为顺利。
而小汐和老叔,在星魂的帮助下,也複原的很快。唯一让人想不到的是,黑白无常的伤势却毫无起色。
这哥俩不会行功运气的法门,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调动星魂。要来一颗星魂,纯粹是浪费好东西……好在老叔心地厚道,给两个门徒指点心法,一点点的教他们。
随后的七八天,一路上都平安无事,柳亦苦笑着抱怨:“现在星魂强了,老三的实力突飞猛涨,不用再怕敌人了,可也没人来找事了!”
梁辛身体重伤,可本源并未受创,这几天里已经複原了大半,正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嘴裏都是牛肉,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堂会审!”曲青石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又转头望向了梁辛。
跟着,曲青石看见梁辛正大嘴满塞。露出了个笑容,没忍心再去考教他,径自向下说道:“老三和干爹在会审时露出了身法,足以让五大三粗动容,这才引来了秦孑;会审时,宝石长舌说出了南阳的事情,东海干自然不会放过咱们……这些事情都有迹可循,咱们本该想到他们会来,可那时,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梁辛喝了口水,漱下了食物:“说的是,秦孑来访,朝阳夜袭,看着好像有些突兀,其实都在情理之中,不过……”说着,梁辛叹了口气:“就算提前知道又能怎样,他们还是会找上门来,咱们避不开,也做不出什么有用的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马车之外接口道:“不错,知道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打。”
声音尖细,仿佛在冰川深处冻了一万年的银针,阴冷的刺入了所有人的耳鼓之中。
对方的声音就在车外,与他们只隔了一道车帘。梁辛不敢贸然冲出去,身子一晃,抬手撕掉了帘子,随即大吃了一惊!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子,正倒悬于车框,双臂抱胸,冷冷的打量着他们。
外面随行的青衣衞,还没有发现异常,大车依旧向前疾驰,根本没有人知道三兄弟已经被人悄无声息的堵在了“屋”里。
倒悬的老头子,比起草原上的大司巫也毫不逊色,瘦的只剩一层皮,脸色青黑,嘴唇干瘪。脸上根本就没有鼻子,仿佛出生时被人一掌抹掉似的,只有在嘴唇上露出两个圆圆的小孔。另外此人双目狭长,眸子却是妖冶的昏黄颜色!唯独,生了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的倒垂下来。
这个姿势,这副长相,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蝙蝠精怪。
枯瘦的老头子,不理会三兄弟的愕然,而是看了柳亦一眼,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这黑胖子蹉跎,先前你们实力不济,各种凶险连番降临;可此时有了力气,敌人却不见踪迹。”
说着,他又看了曲青石一眼:“白头发小子却扯到了心思算计上,全本不搭边的两件事。要知,你弱时,万事凶险寸寸杀机,一桩桩变故让你应接不暇,不知何时便会大难临头;可你强时,风也清了云也淡了,敌人也不再现身,一路高歌猛进,什么变故都没有了……”
老头子突然桀桀怪笑了起来:“嘿嘿,这是巧合?巧合个屁,这是天道!羸弱之人,草木都欺;强横之辈,神佛保佑!说到底,天道就是个:欺软怕硬!”
梁辛的心裏突然跳出了个念头:只可惜干爹已死,只可惜东篱、红袍不在,否则必然是大大的给他喝一声彩!
小小的一个车棚,自然困不住三兄弟,可这个老头子现身后,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唾沫横飞指摘天道,不似个修真高手。更像个愤慨书生。
梁辛和两位义兄对望了一眼,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咳嗽了半晌,小心的问道:“前辈是哪位?为何而来?”
老头子再度怪笑了起来:“刚刚还你们还算计着,三堂会审,引来了这个,引来那个,现在怎么又变成了糊涂蛋。老魔头将岸的天下人间重现镇山,小魔头身怀星魂会打北斗星阵……我得到了消息,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见见故人。”
天下人间,七蛊星魂,镇山上数千修士无一人认得,可老头子只凭别人转述,就认出了这两项绝学,梁辛的心中猛地一闪念,愕然问道:“你是老蝙蝠!”到现在为止,只有两个人和梁辛提起过此人,一是大司巫,二是干爹将岸,能被这两个人记在心中的人物,又岂是简单之辈。
老头子并不意外,缓缓的点了点头,但因为他倒悬在众人面前。点头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显得无比怪异:“是老魔头告诉你的?他现在哪里?”
梁辛第一次听到“老蝙蝠”这三个字,是从大司巫口中,当时大司巫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而干爹对这个人也不愿多说。由此判断,这头老蝙蝠,肯定是大司巫的仇人,同时也不会是干爹的朋友。
可即便如此,梁辛也不肯隐瞒将岸的死讯,沉声道:“干爹已经辞世,若有事,找我就是了……”
他正说着半截,突然咕咚一声。老蝙蝠竟然从车框上掉了下去!
一眨眼间,老蝙蝠又已扑跃而至,干枯的双手好像铁钳一般,紧紧箍住了梁辛的肩膀,昏黄的眸子变得精光四射,厉声追问:“此话当真,老魔头已死?”
曲青石和柳亦抽刀上前,立刻被梁辛厉声制止。
梁辛对着老蝙蝠缓缓点头:“家父新丧,岂敢妄言。”话音刚落,马车轰然炸裂,老蝙蝠一飞冲天仰头哭啸!肉眼可见的气浪,自啸声之中翻卷而起,向着四下里蔓延快去,转眼里引动滚滚风雷,一眼望去,枯树震颤,鸦雀惊慌,目光所及之处天地皆惊!
一声哭啸,风雷滚荡,久久不曾散去,而老蝙蝠双臂一敛,又闪电般跃到来梁辛身前,沉声道:“说,从头说!”
梁辛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强抑着悲怆,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至于老蝙蝠是敌是友,他此刻根本再懒得去想,从说起土坤腹中与义父只闻声未见面的初遇起,他就已经泪流满面。
说到清凉泊的土坤,老蝙蝠低声呢喃:还以为你已死,原来跑到大虫肚子里去;
说到义父以为梁辛是老蝙蝠的弟子所以不肯收徒,老蝙蝠一副咬牙切齿的仇恨神态;
说到獠牙间指点梁辛悟道,老蝙蝠撇了撇嘴巴:还是那副倒霉脾气;
说到镇山出手,说到给柳亦和还在大司巫处疗伤的青墨保媒,说到最后一战……老蝙蝠跟着梁辛的话,时而怪笑。时而不屑,到了最后那“舍不得”三个字,老蝙蝠的身体猛的一震,嘴巴紧紧的闭住,可心肺间呛起的那口血,还是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情形可怕而诡异。
衣袂震风,小汐等人都先后赶来,将老蝙蝠隐隐围拢。
老蝙蝠根本不看他们,身子一晃,又把自己倒悬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这才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血迹,望向梁辛:“将岸是你爹,报仇的事情,怎么打算的。”
梁辛立刻摇摇头:“仇我自己来报,不用前辈操心。”
老蝙蝠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冷笑:“小娃转错了念头,将岸的仇我决不会管。不过,若是你也不思报仇,我要你受尽苦楚,不光你,还有你所爱之人,关心之人,一个一个不得好死,却偏偏都还死不了。”
老蝙蝠说的话疯疯癫癫,前后矛盾,更难听的很,梁辛翻着怪眼,回答的也不客气:“报仇的事情不用操心,也用不着拿我的家人说事。”说着,顿了顿,不想在这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岔开了话题:“你和我干爹,到底……”
老蝙蝠大笑了起来:“我与将岸,算是半个朋友!”
柳亦早就看出他不是敌人,不过对“半个朋友”,还是有些莫名其妙,随口笑问:“哪半个?”
“我这辈子,瞧上眼的人只有一个老魔头,引他为友;不过老魔头,不怎么瞧得起我这头黑蝙蝠。所以,我们两个只算半个朋友!”老蝙蝠的身体,微微晃动了起来,显得怡然自得:“我就他这半个朋友,听说他还活着,巴巴的赶来见他,却闻听噩耗,免不了为他大哭一场,吐一口血!可他一辈子瞧不起我,我自然不会替他报仇。”
这一番道理,说的惊世骇俗,天底下哪有这样交朋友的,好汉子意气相投,磕头盟誓的大有人在,但若是我觉得你不错,你觉得我不好,任谁都会拂袖而去,看不起我拉倒……
三兄弟面面相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八个字原来不光能用到痴男怨女身上,用来形容老蝙蝠和老魔头也再合适不过。
老蝙蝠却还是美滋滋的晃荡着:“我敢打赌,老魔头死之前绝想不到,他死之后,还有个黑蝙蝠为了他吐一场血!”
梁辛突然觉得胸口窒闷。
这头老蝙蝠,不用说也是天下绝顶的强者。恐怕就连干爹自己也没想到,在他死后,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人物,为他嚎哭呕血!
半个朋友,老蝙蝠的透顶古怪,可这份古怪勾勒出的,却是干爹惊采绝艳!
一个先祖梁一二,一个干爹将岸,梁辛想不出,他们生前时,全盛时,笑傲天下时,究竟是何等模样。
梁辛有些失神,老蝙蝠也不去打扰他,昏黄的目光转动,自下而上,打量着曲青石和柳亦,他刚刚听梁辛说了事情的经过,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关系:“算起来,你们两个,也是老魔头的义子。”
两个人同时点头:“不错。”
“老魔头欠我一个弟子,本来都是陈年旧事,我也不想再提,不过……现在又变了主意,父债子偿,也算天经地义。”
梁辛一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当初将岸以为他是老蝙蝠的传人,所以不肯收他为徒,老蝙蝠现在又说义父当年欠了他一个徒弟。
依着老蝙蝠的修为和性子,自然犯不着跟他们扯谎,这件事里牵扯着千年前的恩怨,梁辛自然猜不透。
倒吊着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老蝙蝠也不打算解释,最先望向梁辛:“你身负星魂,本来最合适,可现在七星五主,练歪了,废了!”
跟着,老蝙蝠又望向曲青石:“你的性子虐戾阴鸷,也算是根好苗子,可惜魂魄衰弱,练不了我的本事。”
最后,老蝙蝠把目光放到了柳亦身上:“资质差,根基弱,还有一身肥肉。”说着,又复咕咕怪笑了起来:“不过,我刚刚听说,你未来的媳妇,是草原上那个老鬼的徒弟?这便有趣的很了。”
柳亦浑身肥肉都是一颤,全身戒备的问道:“你什么意思?敢打青墨的主意,老子就拼命!”随即又有些纳闷,补充了一句:“大司巫给青墨疗伤,不是师徒的。”
老蝙蝠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老鬼要救人,便要把三成的修为移转过去,他一辈子算计,又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你那小媳妇活转回来之后,肯定会被他收做弟子,而且还是挑梁扛旗的衣钵传人。”
三兄弟全都瞪大了眼睛,这样算起来,倒真是青墨的造化了……只是不知道,修炼北荒巫术,用不用“断灭凡情”。
而更可虑的,眼前这头老蝙蝠,似乎对青墨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