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的瞳孔,先是略略放大,旋即迅速收缩,化作一抹精光四射的细线。
众人一起动手,淤泥转眼被清理出百丈方圆,暴露出的天猿织锦也越来越大,看样子整个潭底,都被天猿织锦铺满。
葫芦的神情里,有兴奋、有好奇、有戒备,还有浓浓的沮丧,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他做了几百年的妖王,却从不知道,被他们世世代代当成大澡盆的猴儿谷深潭,竟然是被“天猿织锦”托起来的!
天猿织锦半透明,下面黑洞洞,看不出什么。
葫芦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俯下身体以双手相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承认了显示,对着其他人道:“就是天猿织锦,错不了的,不过有两点特殊之处。其一,这道‘织锦’中蕴含的妖力浑厚磅礴,就算一百个我加在一起,也织不出来!”说着,葫芦对着梁辛做了个“尽管试”的手势,梁辛也不废话,心念到处红鳞陡转,狠狠斩在了织锦上。
织锦只是微微一陷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憨子十一也瞧得有趣,扬起手掌,一巴掌轰击而下,嘭的一声闷响,除了几个修为高深的之外,其他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可织锦却丝毫无恙!
葫芦这才继续道:“第二,施法的先祖,抹去了‘织锦’上的气息,即便现在,如果我闭上眼睛,不以身体接触,也不知道织锦近在咫尺。”纵然语气沮丧,但是妖王在说到“近在咫尺”这个成语的时候,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手脚不停,迅速的情理着脚下那层薄薄的淤泥。
曲青石转头望向了梁辛:“怎么看?”
梁辛直接开口:“封印,随后覆以泥沙,还有……那道瀑布,恐怕也是天猿先祖刻意引来的。”
曲青石点了点头,两兄弟的想法几乎一样,小丫头青墨还有些不解,眉心攒起了个小疙瘩,问梁辛:“天猿先祖为啥这么做?”
葫芦老爷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
梁辛回答:“天猿先祖封印了什么东西在下面,因为不能让它流入人间,所以传下训令,命后世子孙不许离开苦乃山,实际就是为了守衞封印。”说着,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这下面封印的,应该是个凶物!”
青墨还是有些纳闷:“那为何不告诉后世子孙真相……”话刚说完,小丫头自己就恍然大悟,天猿天性顽劣不看,同时又自命不凡,要是知道身边守着个封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猴子下去探一探。
梁辛望向了葫芦:“天猿织锦的结界,能不能困住天猿?”
葫芦摇了摇头:“困不住,你那只羊角脆,也是天猿,它应该是……下去了。”
比起梁辛以往的那些经历,猴儿谷深潭的玄机并不算复杂。这道结界下面封印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羊角脆则不仅不怕水,而且水性还不是一般的好,潜入潭底之后发现了“天猿织锦”,凭着它的顽皮性子,自然是要传过去看看下面有什么,就此消失不见。
说不定就是羊角脆这个倒霉孩子惹得祸,让结界变得松动了,下面的气息透了上来,从而导致潭水变得冰冷异常。
但真正让人左右为难的是,按理说,这个结界不能破,否则便辜负了天猿先祖的一片苦心;可梁辛又哪能舍得不要羊角脆了!
葫芦明白梁辛的想法,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天猿能自由出入‘织锦’,但是不会破坏它,再说这个结界,就连我都无法撼动分毫,更毋论你的羊角脆了。”说着,干脆一挥手:“我现在带人下去,你们回上面等我吧,要是找到了羊角脆,我就把它带回来……”
它正说着半截,不远处正清理淤泥的庄不周充满疑惑的咦了一声,宋恭谨则怪声大叫:“手、手、手……手指头!”
众人立刻掠到他身边,只见青色的“天猿织锦”上,赫然立着一根修长的手指。就算是憨子也能明白,下面有人,将一根手指捅穿了结界,露了出来。
连红鳞和憨子都无法击穿的天猿织锦,竟被一根手指头穿了出来。
手指,一动不动。
织锦半透明,梁辛低头向下看,果然结界之下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个人正举臂站立,因为是自上而下的俯视,最明显的就是一团青黑——那个人的头顶,黑发浓密。梁辛也难以看清什么,除了下面那人的满头黑发,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吱吱尖叫从织锦下传来,梁辛大惊失色,这叫声他熟悉无比,正是羊角脆的哀鸣。
梁辛连忙趴伏在地,运足目力想要看清结界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在他把双眼贴到织锦上的瞬间里,那团青黑突然消失不见,继而,一张惨惨的大脸,猛然出现。
下面那个人倏然抬头仰望,正和梁辛四目相对,饶是梁辛胆大包天,也哇呀怪叫着,一下子窜起了几丈高。随即,整座潭底都抖起来,那人从下面把脸贴上织锦,用力上顶,在仿佛生牛皮摩擦的嘶哑声中,一张古怪的人脸轮廓,隔着天猿织锦,缓缓的透了出来!
梁辛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古怪的脸!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狭长眼角上翘,鼻直口阔双唇圆润,这么一副精致的五官,却因为比例完全不对而彻底扭曲了!这张脸和普通男子的脸型大小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没有额头!双眉之上半分就是发髻,因为缺了额头,所以眉眼之间、眼鼻之间、鼻口之间,都隔了二指宽的空白。
那人用尽了全力,也无法单靠着脸孔来挤破织锦,在试了两次之后,陡然发出一声鬼哭似的怪叫,开始发疯般的乱跳乱叫,而他穿透结界的手指也开始拼命的挣动,眼看着小洞越来越大,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只手渐渐挣破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动手!”话音落处,梁辛的红鳞呼啸而过;天猿们一起后退半步,利爪挥动中,无数黑色妖刃凌空而现;青墨的巫刺迎风而涨;老叔十指凝结丧气。转眼之间深潭之下劲风呼啸,涟漪勾连,一道道锋锐无比的法宝,仿佛暴风骤雨般攻向那只从天猿织锦下伸出的手,怪人的右手!
曲青石本来也慷慨激昂的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绣春刀,再看到诸般法宝之后,又悻悻的把刀子还回刀鞘……
葫芦自己却没动手,而是眯着眼睛,紧紧盯住怪人的挣扎,看样子是在等待时机,准备蓄力一击。
憨子也没动手,就好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许是长期隔绝阳光之故,怪人的手苍白的几乎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脉满布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可这只看上去虚弱、无力的右手,在红鳞、妖刃、巫刺等淬厉法宝的飞袭之下,却毫发无伤。
梁辛的红鳞飞旋,每一击都分毫不差的击中怪手,不仅无法伤害敌人,红鳞反而运转的越来越吃力,每次它们和怪手接触,都会沾染上一股淬厉的阴冷,积累之下,似乎星魂都快要被冻住了!
织锦下的怪人,挣扎的越发狂躁了,从右手食指、右手、右臂、右肩到最后,连着头颅与半个身子都挣扎出了织锦。
怪人的体型颇为魁梧,看他的肩膀胸膛,恐怕比着憨子还要更壮实些。
梁辛心头骇然,此刻出手的,不乏逍遥境初阶的宗师高手,在常人眼中看来足以开山断岳的凌厉攻击,对丑八怪而言却仿佛清风拂面,到现在为止,他还只挨打未还手,就像个被困住的疯子一样,拼命怪叫着只顾挣脱桎梏。如果被他冲出了天猿织锦,恐怕在场的,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丑八怪,究竟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