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士也明显吓了一跳,险些就从水底跳出来,他有灵识护身,周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可是在他的灵识里,明明是一条蛇爬到溪边,落在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年轻道士继续逆流游动,梁辛则跟在岸边缓缓随行,僵持了一阵,两人各自心惊。
蓝袍道士人在水中,可游动之际,不曾掀起一丝水纹荡漾,在梁辛的感知里,他根本就是一汪水,混在山溪中不着痕迹。
至于梁辛的身法,就更不用说了,蓝袍道士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相信眼睛,还是应该相信灵识……
很快他俩心裏都明白了,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偷着潜入东海干的。
还是道士最先有了反应,对着梁辛挤了挤眼睛,身子轻轻一转,由逆流而上该做顺利而下,方向上,他从进山变作了出山。
梁辛会意,肌肉抖动间也掉了个头,跟着水里的道士,一起向山外爬去。
从正午时分到月上中天,两个人花了七八个时辰,才一前一后离开了乾山道的护山大篆,蓝袍道士自水下一跃而起,跳到了岸上,他从溪下里钻出来,可身上却不挂一滴水珠,夜风拂过道袍飘摆,很有些得道高人的气韵。
两个人互相点点头,几乎同时向着远处一指,身形纵跃,又跑了这一阵,直到确认远离了乾山道的监视范围这才站住了脚步。
蓝袍道士打量着梁辛,仔仔细细把他从头看到了脚,终于确认梁辛是人不是蛇,口中啧啧称奇:“想不到,还有这般身法!天下哪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说完他顿了顿,才问道:“你是谁?”
“就算我敢说,你敢信不?”梁辛乐了:“我行三,叫我老三就是了。”
蓝袍道士也笑了,对着梁辛点点头:“也成,你叫我蛤蟆,凡人时的绰号。”他面无表情时还看不出来,现在咧开一笑,立刻显出了一张大嘴,“蛤蟆”这个绰号倒不算空穴来风。
梁辛略略寻思了片刻,也没再多说废话,直接问道:“你摸上乾山,究竟为了什么事?”
蛤蟆的眉头微微一皱。
梁辛也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你要做的事情若和我不同,咱们就此别过,各忙各的去;要是咱俩都为了一样的事情上乾山,倒不妨商量几句。”
这次蛤蟆没犹豫,笑而点头:“谁先说呢?”偷偷摸上乾山,不用说都带着秘密目的,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说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最好是你说,我不说;实在不行也要你先说,我琢磨琢磨再看看说不说。
梁辛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磨性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一撅两段,抛给蛤蟆一半:“背对背,写下来!”
蛤蟆也挺痛快,接过树枝和梁辛背背相对,两个人同时写下了此行的目的。
梁辛写的是:血案。
蛤蟆也写了两个字:发疯。
若是不知此事的人,见到他们写的字只会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可他们两个一看对方写的字,便立刻明白了,大家摸上乾山,根本就是为了同一件事。
两个人相视而笑,同时放松了些,蛤蟆又仔细看了看梁辛,突然笑道:“你是九龙司请来的高手吧?”
梁辛毫不示弱,开口回了句:“去九龙司偷卷宗的贼,便是你了!”
天底下能知道乾山道与发狂邪术有关的人,除了神仙相那一系的人马之外,便只有掌握所有卷宗,推断出线索的九龙司了。所以蛤蟆才能喊破梁辛的身份。
石林在找出破案关键之后,也根本不曾外传,更不曾去告诉修真道,可蛤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修士,他能得知此事也只剩下一个解释了:蛤蟆偷了卷宗。
蛤蟆哈哈大笑,痛快地把事情承认了下来:“我只取卷宗,却没伤人,说起来你们九龙司欠了我一份人情……”
梁辛没笑,踏上两步盯住了蛤蟆:“没杀人不错,可偷东西就对了?你偷我家东西,还要我因为你没杀我家人谢你?欠你人情,嘿,欠你一副镣铐才是真的。”
蛤蟆一愣,随即失笑道:“怎么,老三大人要拿我么?大洪朝这几年,可的确越来越硬气了。”
梁辛不耐烦的呼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越扯越远,你做了案子,追不追究姑且不论,它就是件案子,关朝廷什么事?”
蛤蟆双手一背,向后飘身退开:“老三,你可知,今天你这番话说出来,下次我若再从九龙司里取什么东西,说不定便会杀人了,那些性命是该记在你的头上,还是记在我的头上?”
梁辛的语气更不屑了:“因旁人骂你两句就去杀人,杀过人后还要怪到旁人头上,你自己说,你到底要不要脸。”
说完,梁辛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说说就算了,你可别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九龙司为难。”
蛤蟆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嘴巴咧得尤其夸张,随即一抹水光撩荡,身后飞剑出窍,剑身青蓝轻轻颤抖间,有如清泉流淌。
梁辛挺烦,本来都好好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要打起来了……
此处距离乾山十几里,如果全力出手必会惊动乾山道,蛤蟆也没再催动其他的法术,只是掐住了剑诀,稳稳对住了梁辛:“不想我杀青衣,现在拿住我便……”
忽然一阵赤色光芒撩荡,虐戾气息升腾而起,转眼弥漫四周,蛤蟆大吃一惊,不顾上再说什么,引着飞剑护住自己,身形暴退。
可他的身形才刚刚一动,突然觉得手腕一紧,抬头一看,那个满身泥巴的腌臜小子不知何时欺身而近,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蛤蟆惊了个魂飞天外,顾不得伤敌退敌,全身的真元都霍然流转,紧紧护住自己的经脉。而梁辛却放开了他,退开两步,冷冰冰的瞅着他,七片残鳞围着他环绕飞旋,偶尔震荡一下,自空气中扬起一片涟漪!
一抓一放,进退从容,天下人间的身法不适合长途奔袭,可短程攻守,却是天下一绝。
蛤蟆惊疑不定,再次打量起了梁辛,残鳞现身之后,那个满身泥巴的腌臜小子仿佛忽的变了一个人,憨厚朴实犹在,却又平添了一股混横劲儿!
这就好像……老实巴交的农民,扔掉锄头不种地了,做了村子里的泼皮混子,在城里人眼中,农夫也好,土流氓也好,都透着股土气,可前者淳厚可怜,后者野蛮混账。
尤其戾蛊红鳞,完整时威风霸道,现在变成了残片,虽然没了气势,但却多出股惨烈残暴的味道。
蛤蟆不傻,刚刚梁辛那一抓一放,固然有自己的轻敌粗心,但对方一动之间的也把实力尽显无疑,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喝问:“你当真要打?”
梁辛当然不想打,他的天下人间时灵时不灵,打架只能靠红鳞,十二阵连打倒是能把蛤蟆砸倒,可也会把乾山道给砸惊了,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蛤蟆:“你真要杀青衣?”
蛤蟆眨巴着眼睛,咧开大嘴乐了:“说杀人,不犯法!”
说完,他对梁辛摆了摆手,表情挺诚恳:“快把宝贝收了,商量正经事要紧。”
梁辛与蛤蟆对望了片刻,翻手收起了七蛊残鳞。
蛤蟆也收起了飞剑,搓了搓手心,显得有些尴尬,很有些仗势欺人……未遂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