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的这段时间适逢涨潮,轱辘岛东南向的滩涂被海水淹了大半,红船也沉于水下,老蝙蝠当然等不得退潮,拉上柳亦师徒俩一起跳进海里,摸木耳去了。
上岛后,梁辛对胖海豹交代了几句,后者点头答应,跟着撒腿如飞向岛上的几个头领去禀报。
梁辛和曲青石在岸上等着,不大的功夫,司无邪就步履匆匆,从内岛出来,迎向了他们。胖海豹也跟在他身后。
司无邪还是原来那副模样,笑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好酒好菜还有蛇羹,一会就送过来,反正你什么时候来,都是这一套,最多也就是翻新下菜色,免得你吃腻了。”
说着,司老六看了看曲青石,犹豫了一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对曲青石轻轻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梁辛先笑着摇头:“其他的菜肴都无所谓,倒是嫂子的蛇羹,一定不能换掉。”说完,又解释道:“主要还是为了那条红船,带一位家里的长辈过来看看。”
司无邪笑而点头:“无妨的,以前便说过,红船是你的,随时可以过来。”
客套了几句之后,梁辛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怎么,还是不肯带我进岛?另外那几位当家也仍不愿见我?”
司老六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梁辛笑了下,开门见山道:“上次离开轱辘岛之后遇到了些意外,阴错阳差之下,被带到了那片苦栗子的海域……由此也知道了些三百年前的事情,这才刚刚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司老六就摇头打断了他:“大概经过胖海豹已经和我说了,他也禀告我,你想见见岛上的几位当家,交代一下当年的事情。”
见梁辛点头,司老六继续道:“我来之前,问过了五位兄长,他们都不想见你。另外,你也不要误会,我迎出来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上,不是为了你的‘交代’。”
司老六擅长海事,严格算起来,他根本就不是个江湖人,更像个学究或者专业人才,说话直来直去,谈不上什么城府、心机。
梁辛对他还算了解,丝毫不以为意,神情仍旧轻松着,笑道:“你也不用如临大敌的,我们又不是不是来办案子的。我来看朋友,顺便说说你我先祖当年的事情,所以才提到‘交代’这个词,说穿了,就是聊一聊先祖的那些事迹罢了。”
司老六却并不买账,脸孔绷得僵硬:“交代?先祖的事情,我们犯得着向你交代么?别说是你,就算是梁一二死而复生,亲至此间,我也还是这句话,他想要个交代,去阴曹地府找我们先祖要去,少来轱辘岛聒噪!”
说变就变,司老六这张“狗脸”,梁辛早在大海上领教过多少次了,心裏不怎么当真,不过梁辛也板起了脸:“三百年前,你我两家先祖共谋大事并肩苦战,身为后人,我自然想多知道些当年的事情,偏巧又在凶岛上获知了些往事,这才来找你,先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再看看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以前的事情,我又没想过要拖你们下水,归根结底,只盼着能多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多了解一些我家先祖的为人事迹。”
司老六毫不退让,眼睛瞪得比梁辛大多了:“你想知道梁一二的事情,却跑来问我?你脑袋让船撞了吧?”
梁辛突然乐了:“你这是胡搅蛮缠。”
他的心性容易躁动没错,可这两年裡生死经历数不胜数,又哪会因为吵架动气,更何况,司老六不是敌人,虽然有点混,毕竟还是朋友。
可司老六却真格急眼了,脖子上青筋暴起,脸孔也憋得发紫,大吼道:“你笑个屁!我们的先祖与梁一二共谋大事?你先给我分清楚,搬山是谁的事?那是梁一二的事,不是我家先祖的事!忧国忧民的、觉得修士打扰人间清静的,也是梁一二,不是我家先祖!”
“修仙的伤了凡人,所以梁一二看不过眼,喊打喊杀都由得他;可修仙的没伤过我们家里的人!梁一二有神通有本事,没人能打的死他;但我家先祖的贱命却只有一条,挨上一刀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谁都像梁一二那么硬骨头,充其量,我家先祖也只算个领了俸禄的大头兵,刀口舔血不是为了搬山,是为了那几两银子!”
“打过了苦栗子,十成里逃回来不到两成,其余的连尸首都找不到,侥幸活下来的害怕了,不想打了。梁一二不是老天爷,凭什么不许别人害怕?以前先祖天天拼命,早就值回了俸禄,以后不想再挣那份银子,不想再干这份差事了!逃兵?逃他祖母个卷!许你把旁人得失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就许我觉得自己活着最有趣!”
“他梁一二凭什么就觉得,他要做的事儿,老子也得跟着做?有人愿意跟着他,就有人不愿意跟着他!”
“梁一二被问斩,内情没人知道,可总归和搬山脱不开干系,他为了搬山死而无憾,那是他的事情;我家先祖不想为了‘搬山’这两个字送命,也无可厚非!”
司老六声嘶力竭,几乎喊哑了嗓子,最后又重复道:“也他妈的无可厚非!”
喊完之后,司老六整个人都好像虚脱了似的,转身想走,但脚下却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跟着又转过头,不再嘶吼,而是气喘吁吁说道:“再说,三百年前的事情,与我们何干?你的‘交代’,跟轱辘岛上的活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的。”
一番大吵之后,岛上陡然安静了下来。
梁辛低头,皱眉不语;
司无邪坐在地上,脸色铁青;
曲青石脸色阴沉,站在一旁始终不曾开口;
胖海豹手足无措,神情尴尬,嘴唇动了动,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轰然大响,平静的海面陡起波澜,水花四溅中一道黑风卷扬而起,老蝙蝠催动神通,居然托起了半截红船,甫一离开海面,便桀桀怪笑:“红船分量不轻,不过我也能搬得动……”说着,黑风散去,残船又轰轰烈烈的砸回海中:“等八月十五之后,我便把船弄回去!”
柳亦也满脸欢笑,跟着师父一起从海面下跳了出来,正想凑趣着说点什么,突然看到滩涂上的几个熟人,个个都面色不善,略略一愣之后,皱眉道:“怎了?”
梁辛苦笑着摇摇头:“没事。”
说着,梁辛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把司老六拉了起来:“你说到这些,我没想到……不过我都听懂了。”
司老六瞅着梁辛,语气硬邦邦的:“听懂了之后呢?梁大人什么时候动手抓人?”
大洪律法森严,且不提什么海盗,单隻逃兵的后代,就一定会被抓去做是罪户。
梁辛想笑,却笑不出来,摇头道:“要不我想见见另外几位当家呢,跟你说话太费劲!”
司老六斜掉起了眼睛,瞪着梁辛。
梁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不说了,上菜吧!”
司老六眼角一跳,神情倒是放松了一些:“你还能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