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团锦簇、松竹青翠,既有青木挺拔,也有古树斜逸。除佳木葱茏,还有大大小小的奇石坐落其间,相映成趣。虽然已到了寒冬时节,此处却仍生机盎然,满眼活泼。
朝阳却没心思去欣赏这份精致景色,他正垂首肃立,不敢稍动,就连呼吸都已改为内息,生怕发出一点声息,会惊扰了师祖。
不久之前,贾添突然出现在朝阳面前,听他说话的语气轻松得很,显然这几个月里修养的还算不错。
可很快,在朝阳将无仙上次传来的口讯转告于他之后,贾添的语气就低沉了下来,追问道:“之后,无仙没再传讯过?”
朝阳摇了摇头。这几个月里,他只收到了一条口讯,而且还是在八月十五之前。
贾添掐诀、施法,连试了几次,都联系不到无仙。
跟着,又有和尚走上前,将“邪道三宗并入日馋仙宗,奉掌门魔君义子梁磨刀为主”、和“一个月前日馋仙宗门下高手强袭多个正道小门宗”这两件事禀告于贾添。
贾添听过后没说什么,就盘腿往一块磐石上一坐,闭口不言。
和梁辛、曲青石等人先前估计的不同,贾添和修真道之间的联系,其实少的可怜,甚至都没像长春天、不老宗那样去修真门宗安插卧底。
这是因为眼界、或者说是目的的差异,长春天受正道追杀,要时时刻刻去关注正道门宗的动向,所以才会派出死间;但是贾添不同,修真道在他眼中没有威胁可言,天下修士不是敌人,而是工具、刀枪、傀儡将士。
说得夸张些,贾添甚至都不怕修士们知道他的傀儡大计,因为知道了也没用,除非修士们能找到贾添或者他法术设计的中枢所在,并将之击杀或者毁掉,否则就无法逃脱变成傀儡的下场。
贾添只要做好两件事就足够了:维持住修真道的安定,在邪术发动前,最好天下间所有的修士都活着;把自己和邪井藏好,别被人找到。
自从正邪恶战之后,这几百年裡,修真道上虽然也小风波不断,但大局始终太平安稳,五大三粗把秩序维持得很好。所以贾添根本不需要去安插卧底,要卧底去做什么?平白给修士送去个找到自己的机会么?
命麒麟收朝阳为徒,占据乾山道,也不是为了“卧底”,而是因为乾山应对日出,地势特殊,贾添需要在山中养井。
虽然没有卧底,但邪宗日馋异军突起、邪道高手抢袭正道门宗这两件闹出的动静极大,贾添手下的和尚自然也会收到风声。不过他们所知的,也仅仅是“结果”,对其间具体的过程全不清楚。
……朝阳静静地等待着,不敢随处乱看,目光紧紧盯住自己的脚尖。虽然看不到师祖的表情,不过朝阳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冷。
不是神通功法的缘故,而是周遭的天气,真真正正变得寒冷了,阳光暗淡,风吹透骨。
终于,朝阳周身一暖,周遭的环境又恢复了正。
朝阳稍稍松了口气,再抬起头一看,立刻被吓了一跳,在他们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百多个和尚。
这些僧人和两位国师一样,都是贾添门徒,被布防于此处,先前感到贾添的气势异样,悄无声息围拢而至,肃立听令。
“梁磨刀是将岸的义子?”贾添笑了,声音轻松且欢愉:“这可失算了,无仙冒充的假魔头碰到了真义子,不被拆穿才怪。”
说着,贾添伸手,敲了敲了额头:“不过,被拆穿和被打败是两回事吧。我不明白的是,梁辛凭什么能击败无仙。”
朝阳小心翼翼地开口:“梁磨刀的身后还有势力,想必是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贾添语气不变,说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如果没有意外,只凭无仙一个人,就能杀尽天下修士,和人多人少没关系的。”
说完贾添不再理朝阳,手指继续轻弹额角,喃喃自语:“要败无仙,非得有不受天道之力才可以,中土上还有这种力道么……不受天道……”
正嘟囔着,贾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都微微一颤,猛地抬头,脸上的千万“碎片”都炸起一份恍然大悟,同时脱口叱喝:“槐楼槐楼啊,这么大的事情竟疏忽了。”
随即贾添举目望向和尚们:“找三个人。第一个,梁磨刀,只要找到他即可,不用动手,传讯回来我亲自去见他;第二个,曲青石,带回来,肠穿肚烂四肢打折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是活的;第三个,长春天,直接杀了。”
虽然不知道天梯、青木神将,但贾添也隐隐察觉到长春天会对自己的傀儡之计有所威胁,本拟在中秋之会时,先收编了长春天的势力,再由老不死或无仙将之除去,可自己对邪道的图谋败了,贾添也没耐心再去探究什么,直接将其杀掉了事。
找曲青石,则是因为槐楼。
正如梁辛等人所料,几百年前以傀儡邪术灭掉槐楼的正是贾添。
“傀儡邪术”是为了应付第二次“九星连线”而绞尽脑汁、穷尽光阴才创出的神通,直到几百年前才初步成型,他去袭击槐楼,是为了试验邪术的效果。
不过那个时候他的法术还有重大缺陷。这个“缺陷”并非邪术的力量有问题,而是在施展之后,会让贾添暂时脱力。所以牧童儿跳出来拼命时,贾添只能远远避开,任由傀儡们和牧童去拼命。否则牧童儿哪有机会撑到老幺须根来救。
那次“试验”的结果,现在在贾添眼中无关紧要,关键是:槐楼已经彻底被自己毁掉了,曲青石的一身槐楼神通又从哪来?
梁辛最后一次大闹乾山的时候,贾添曾与曲青石见过一面。可双方并未动手,他也看不出曲青石身负的真元是他的草木邪元。
当时对曲青石传承槐楼绝技,贾添虽然惊奇,但也没有去仔细琢磨,只当世上还有槐楼“余孽”,又通过灌顶之类的法子,“催生”了曲青石这个大宗师,毕竟,贾添心中有个根深蒂固、也是理所当然的认知:有妖元之力,就得是自己的傀儡;不可能有修士得了妖元,却不被傀儡。
贾添不是一眼就能洞彻所有奥秘的老君、佛祖。他想问题也动脑筋、算计谋也得用心思,何况在他身边,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伴,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一个人来谋划,会有些疏漏再正常不过。
一个人,再怎么手眼通天,再怎么计智纵横,也算不完天下。
更何况,他未曾算到的,也的的确确都是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发生事情。
不过,无仙是有一重天道在手的,怎么会被梁辛惨败下落不明,除非梁辛身边有人拥有了不受天道的力量。
想通这个道理,再想到曲青石和梁辛的关系、曲青石的槐楼传承、当年槐楼弟子的下场……以贾添的心思,即便算不出事情的真相,至少也能猜到一个极大的可能:
有当年的槐楼“傀儡”残存了下来,曲青石不知通过什么样的手段,从“傀儡”处获得了草木妖元;而且这个“傀儡”多半已经清醒,否则曲青石也只能得到妖元,不会继承下槐楼的法术。
这个结论让贾添如何能够不惊无论是傀儡恢复清醒、还是有人能“夺力”傀儡,都是他邪术中的重大破绽。
由此他才要活捉曲青石,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弄清楚。
至于梁辛,在诸多经历之下,一步一步推出了贾添的图谋,可对此贾添却并不知情,他暂时不能确定什么,又不想直接杀掉了事。毕竟梁辛一死,邪道又会变成一盘散沙,转眼就得死个干净,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所以他要见梁辛一面,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一众僧侣齐声应命,却并不散去,低头肃立于原地,等候贾添是否还有其他谕令。
果然,在略作盘算后,贾添又道:“那个桑皮,算起来,他现在应该神智全失,没啥子危险,不过还是找一找吧。”
“还有,天门不怎么管那些小门宗了,他们不管我管,都警醒些,要是再有邪道上的人物去正道门宗捣乱,你们要去拦下。赶走就好,没我谕令前,尽量少杀人。嘿,都是好瓷器,别互相碰烂了。”
又连续传下两道命令之后,贾添就恢复平时那份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目光流转,扫过身边众多和尚,忽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个个对我低着头,让我眼里只有一片光头,我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八两呢,八两何在?”
一个白面中年和尚闻言,立刻跨出了几步:“弟子在。”
“那十个口袋怎样了?”
八两和尚能明白贾添的意思,应道:“半月前刚弄好,威力上没问题了,但脑子还不好使,一定要有人带着才可以……”
“那就成了,”贾添摆了摆手,打断了八两和尚:“带他们出来溜溜吧。”
朝阳从一边旁听,闻言眯了下眼睛,心裏满是纳闷,十个威力大成、脑子不好、要被带出来溜溜的“口袋”?
八两和尚点头应命,跟着又想起一件事,恭声道:“师父闭关前,曾进入井中施法,当时几位师弟联手发动雷法,轰袭白头山,想要接引齐青回来……”
贾添知道这件事,要不是因为接引失败,他也不会请无仙出手,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