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活佛是精怪,修为惊世骇俗,但是论起学识,特别是与“佛”无关的道理,比起天嬉笑要差出一个天地那么遥远。
听到天嬉笑提及“真土境”的来历后,小活佛眉头大皱:“你的意思,坤蝶咬破了茧子之后,钻到了这裏,然后施法凝造出一片真土境产卵?然后,这个产卵地和茧子距离不远……没准它就藏在茧子下面的土层中,刚巧梁辛的天上人间这次把咱们向下挪,所以进了这裏。”
说着说着,小活佛眉花眼笑,显然觉得自己这番论断很有道理。
天嬉笑却不置可否,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活佛言之有理,不过……和我的想法还有些差别。”说完,他又望向梁辛:“我以为,这处真土境不一定就在茧子下面,看上去,它更像一个、一个化外之境,与莫追烟造出的玲珑天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此处比起玲珑天要更辽阔、更结实、更牢固的多。”
按照天嬉笑的意思,这裏是一处“单独空间”,自成方圆。它土行至厚,在坤蝶破茧时随之成形,专门用做产卵、孕育土坤幼虫。
这个“真土境”的产房,肉眼不可见,法术无所循,而到达这裏的途径,就只有一条:先进入茧子,再从茧中来到这裏。
“先前诸位仙宗高手就曾说过,茧子上有古怪的空间禁制,就算咱们打出另外一个破口,怕还是会和第一个破口一样,怎样用力也走不出来。”天嬉笑生怕解释得不够明白,情不自禁又犯了罗嗦的毛病:“所以我觉得,茧子的空间禁制下,并不与中土世界相连,无论咱们是不是从破口出来、或者从哪个位置出来都会来到这裏……因为茧子之外,不是大天地,而就只有这个真土境。”
茧子上附着着空间禁制,而这个禁制,要么就突破不了,一旦将其突破,就会被送到这裏来。
别说小活佛,就连和天嬉笑看法一致的梁辛,在听了这一番拗口道理之后都觉得头大。倒不是说事情有多复杂,而是“宇为天地四方”,这个题目太大,就算是高深修士,轻易也不会去研究它,中土世上流传的与“宇”有关的争论从来就没停息过,一旦涉及,非得长篇大论外加“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不可。
天嬉笑绕来绕去,自己也有点晕,不敢再去辩道理,而是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结论:“由外而内的来看,蜀藏之中,藏了个坤茧子;可由内而外去想,坤茧子外面,却不是中土世界,而是这片真土境。蜀藏、茧子、真土境三个空间是交错的……呃……属下无能,说不明白了。”
“不是,现在还是能明白的,不过你要再解释下去,可就真不明白了。”梁辛挠头苦笑,他曾被困于玲珑天,后来又摸索出天上人间,对“宇”之术的认识,反倒比着其他人更清楚,对天嬉笑道:“其实真正的关键,刚才你已经提到过了,就是茧皮上的法术禁制。这道禁制,也许是坤蝶的法术,也许是天道对坤蝶的规则。反正只要咱们一出来,禁制也不管咱们是不是坤蝶、会不会产卵,都会送咱们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大概是不会错的。”
天嬉笑长出了一口闷气:“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小活佛早都听得满脸不耐烦了,像轰苍蝇似的胡乱挥手:“马屁等回头你俩单独去拍,咱们怎么进来的都无所谓,关键是你们想到出去的办法了么?”
梁辛笑道:“不用着急,这裏的确是自成空间,不过中土上可是有坤的。”
天嬉笑点头:“要是回不去,坤早就绝种于中土了,这裏必定与中土接连,只要找到接连之处,就有望回家了。”
小活佛又皱起了眉头:“听着好像有点道理,可要是能回去,这些小虫子怎么会都死在这裏?”
梁辛啃完了一只卤鸭,又抓过了几只酱羊蹄子:“这个……应该就是‘天道’了吧,要是这么多坤都跑到中土去生长,世界上哪还有别人的份,统统得变成土坤的天下。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坤蝶才会来到这裏产卵,要是任由它在中土产卵,一窝少说也有千百条怪虫,中土早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装,天嬉笑满脸敬佩,大点其头:“正是这个道理,无仙在中秋时就说过,天道的关键在乎平衡,万物都有机会,像土坤这种绝顶怪物绝不会太多,所以……坤蝶生下来的卵虽然很多,但孵化成形后,真正能进入中土的却极少。依我见,天道于坤的规则,就是一窝中,只有少数能进入大世界,一旦有回去的,其他的坤就会被天道杀死。”
“天道杀‘人’,自然不会明火执仗,而是利用重重规则,”说着,天嬉笑来了精神:“坤蝶破茧,天道不许它在中土随意产卵,所以赐给它这样一方所在,而这片真土境中,也是有限制的……”
“试想,此间初成时,并无地面,只是无尽厚土真灵弥漫的虚空……就当此处是一片混沌吧。而这片混沌与中土世界还并未连通,小虫儿要想进入中土,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开裂出一条通道。”
“众多坤卵悬浮于此,缓缓孵化,成型之后个个争先,或用力或施法,想要破开通道,或许其中还会有坤蝶的帮忙。总之,终于有一条虫冲了过去,进入了中土世界。不去说那条走运的虫儿,只说这个真土境,当通道建立,中土的清气也随之涌入。由此这裏的混沌被破掉,一部分真土灵元迅速沉降,凝化实质,变成了咱们脚下的大地,可那些还没能冲开通道的虫子,都尽数被冻结在泥土中。”
“这裏的坤只是幼虫,力量有限,就连大小活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恶土,凭它们那点力量又如何能够挣脱?即便它们有土行真身也不行,被冻住之后,挣脱不开,也只能死掉了。咱们是看到了、找到了些露出半截身体的娃娃坤,在大地之下,指不定还会有多少条没来得及挣出的娃娃坤嘞……这便是天道,你看不见它,可它用‘规律’二字,牢牢制住了所有生灵,就是强若土坤的巨恶,在它面前也无能为力。”
天嬉笑的猜测匪夷所思,不过,虽然谈不上丝丝入扣,但至少合情合理,关键是这番道理解释了天道的“制衡”。
其实他的推测,对也好错也好都无关紧要,不过是给了死去的这些娃娃坤一个“说法”。
小活佛听得直眨眼,半晌之后才一惊而醒:“那、那连接中土的通道还在么?要是还在的话,会在哪里?”
梁辛笑得自信满满,先指了指不远处的坤尸:“小佛爷没见,这些虫子都是头朝上死的么?死前,它们都正在向上冲……一群人被困在一间大屋中,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各自想办法凿穿墙壁,终于,有个人打出了一只洞子,逃了出去,那其他人会怎样?”
天嬉笑随之接口:“自然是扔下手中的活计,一窝蜂地向着那个出口冲过去。”
“一样的道理,第一条小坤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出了一条通道,得以进入中土,其他的虫儿忙不迭赶过去,大家都想藉着这条通道回去,不料它们正衝着,土元沉降,大地成形,把它们尽数冻住。”
小活佛哈的大笑了一声,一个劲地点头:“明白了,那只通道如果还在的话,就在上面。”说着,伸手指向了天空。
憨子傻乎乎地仰头,顺着小活佛的手指使劲虚乎眼,向上望去。
梁辛讲通了一桩道理,“事事有趣”又告发作,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不过再怎么欢喜现在也不能耽误正经事,望着小活佛问道:“咱们刚进入此境时,小佛爷曾飞天试探,说这裏的天空很沉……”
小活佛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等梁辛说完就开口打断:“土灵厚重,飞起来颇为吃力,所以没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去白费那份力气,不过,懒得飞和飞不起来是两回事,少说废话,先飞上去试试。”
说着小活佛伸手拍了拍憨子的肩膀,后者会意,退开几步后双手合十盘膝坐倒在地。而小活佛就像只冲向蜂蜜罐的小狗熊,迈开双腿大步扑向憨子,就在两人撞到一起的瞬间,一蓬炽烈金光陡然从他们身周炸散开来。
弹指之后金光散尽,憨子和小活佛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座巨大的佛像耸立。
小活佛又幻化成大尊佛像,将憨子装进了肚子里,这一来,他们飞天时便有了三蛮之力。
小活佛伸手一拍硕大的肚子,发出一串咚咚闷响,瓮声瓮气地问梁辛和天嬉笑:“你们两个,是进我肚皮来,还是坐我肩膀上?”
梁辛实在吃不准进他的肚皮里,是待在草包泥胎中,还是会被裹进一个硕大的胃囊,干笑着摇头道:“我俩做你肩膀上就好,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小活佛也不勉强,抓起他俩往自己肩膀上一扔,口中发出两字锵锵大吼:“飞天”。话音落处金色霞光绽烁而起,托着这尊大佛飞冲苍穹。
刚飞起时梁辛只是觉得劲风扑面,并没其他感觉,可越往高处飞,周围的厚土真元越来越浓厚,先是遮蔽视线,让他运足目力也望不|穿十丈距离,继而浓厚灵元又开始遮蔽他身体的感知,不久之后,梁辛仿佛置身于盲井之内,除了还能勉强探查到身边的同伴之外,再也察觉不到其他。
不仅如此,还有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仿佛有一座巨大的沙丘在了他的双肩,让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甚至都睁不开眼睛。
连他都觉得重压如此,何况施法冲天的小活佛。
小活佛脸色狰狞,口眼抽搐,早就没了佛祖的庄严宝相,不过心中却平静异常,所有杂念都已被他摒除,心境完全与修为融合一处,催动法术,在对抗强压中,一路疾飞向上。
三蛮之力非同小可,全力运转之下,化作有如实质的佛光,层层击碎土行灵元,护着众人扶摇直上,可没人能看到,他们每冲上一丈,佛光就悄然暗淡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