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没打起来,还不等夜叉大军再来拼命,西坑隐就跳了起来,此刻它已恢复了清醒,扬声喝止住了又要冲上来“送翅膀”的晚辈。
不仅制止,同时还是“驱散”,凭着西坑隐的见识,何尝不明白,大群的夜叉晚辈留在这裏也只有添乱的份。西坑隐不问世事,但地位卓绝,它一开口,夜乞叉就算不甘,也不敢违背、反驳,诸多首领传令,带上伤者就此离去。
风雷轰鸣,黑影急掠,夜叉大军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血浆和数不清的残翼。
梁辛不理那些“小家伙”,只笑嘻嘻地西坑隐:“枷锁碎了,该飞升了吧?”一边说着,灵觉远远播散开去,开始搜索寻找劫云踪迹。
“没那么快,枷锁虽然没了,我的气势也不会一下子窜出来。差不多……还能坚持一个多月吧,到时候再怎么不想走也得走了。”说着,西坑隐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次的笑容里,既没了刚刚的疯狂,也不见先前的那份对飞升的“不情愿”,只有真正的轻松和惬意,这倒让小魔头好奇起来:“我毁了你的枷锁,‘害’你不得不飞升,你倒很开心?”
“无妨,反正去了仙界,也还能再回来,这样反倒更好。”西坑隐一边笑着,一边应道:“开始你让我给仙界‘带话’,我都没当真,还倒你是个本领高强的疯子,可没想到,你竟是真的从仙界来的。”
小罗刹“苦煮”渡劫飞升,这是整座恶魔界尽知的事情,它渡劫时,西坑隐还专程跑去看过。已经飞升的恶鬼,死在了梁辛的手里……西坑隐不知道梁辛来到此间的过程何其曲折离奇,他只道那梁辛就是从仙界直接来到这裏的。
梁辛能从仙界来,便说明此间与仙界之间有“路”可通,西坑隐刚才欢喜发狂,和苦煮的死活没有一个大钱的关心,完全就是因为“两界”相通,它就算飞升过去,也能再跑回来。
“我先前拦着你,不许你走,就是想请你告知,该如何才能从仙界回来。当时有些情急、有些失神,竟对你出手了……自不量力、贻笑大方,最要紧的,还要请你恕罪,千万别见怪。”说着,西坑隐双手合十,依着佛家礼数,对着梁辛深深一躬,神情诚恳。
罗刹凸大度挥手,替主人收下了西坑隐的致歉。
西坑隐站直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罗刹凸“代俎越庖”有什么不妥,继续对着梁辛说道:“从仙界返回此间的法子,望你能赐下来,刚刚在让孩儿们离去时,我已经传下话去,命它们干脆戒了人肉。其他强族我不敢说,但从今以后,再无夜叉食人之说,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另外,修罗、罗刹、湿婆这几个大族里,我也都有些交情,我会去走一走、向他们说一说,老朋友的面子,它们应该不会驳回来。”
“你修天向善,是得道之人,却只顾自己修行,从不去看凡人疾苦,这又算哪门子修行哒哒?”不用主人开口,罗刹凸就抢上两步,疾声质问:“有求于我家尊主时,才想起传令制止你那些徒子徒孙去吃人肉?早干什么去了。”
罗刹凸义正言辞,满腔愤满,只是在说到“人肉”两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
“以前我也劝过娃娃们,不过也只是劝,并未传下严令。”西坑隐摇头:“而且我也不是劝他们别再吃人,是希望他们戒掉荤腥。”
人肉是荤腥,可荤腥不止人肉,鸡鸭牛羊、飞禽走兽皆在此列。西坑隐只是以佛法慈悲之念,去劝同族的晚辈斋戒茹素……恶鬼眼中,人和畜生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西坑隐也不例外,在它看来,杀人固然不对,可是杀人、吃人所犯的罪责,也不见得比炖鸡烤羊更重。
所以,以前西坑隐只劝同类茹素,从未单独提过凡人。
罗刹凸撇嘴瞪眼,还想再说什么,梁辛则挥手打断了它。凡人眼中,猴子和其他畜生没什么区别;恶鬼眼中,凡人也变成了“猴子”;若是浮屠来此,恶魔和凡人一并都成了“肉”、成了吃食……这样的事情,永远别想辨出一个道理来。一层又一层,没有一个是错的,因为没有错的,所以也就没有了对的,所差的,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恶鬼吃人没错,梁辛闯进恶鬼世界大开杀戒也没错。他们或许都不对,但也都没错。
西坑隐静静看了梁辛一阵,终于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
梁辛摆了摆手:“理解归理解,可只要有凡人被吃,我就会惩戒恶鬼,这是两回事。谁让我也是个人呢。飞升前你到处跑一跑,劝恶鬼们戒掉人肉,总归是一件功德,帮了凡人,其实也是帮你们自己。”
西坑夜叉挑了下眉毛:“好家伙,听你的意思,要是我们不能戒掉人肉,你就要屠灭此间……你的本领了得是不假,可凭你一人之力,也杀不光整个世界吧?”他的话听上去颇有挑衅味道,但声调平静语气带笑,全无争执之意,只是就事而论罢了。
梁辛的语气轻飘飘的,显得很“不认真”:“我一个人杀不尽一座世界,可我一个人能搅得所有恶鬼不得安宁。”说着,笑呵呵抬头,直视西坑隐:“你信么?”
“我信。”西坑隐回答得斩钉截铁。
随即,西坑隐好像把梁辛当成了个晚辈似的,伸手虚点他的额头,无奈道:“你这个人……可也真够啰嗦的,好容易留下来,说了会子话,却全都是不打紧的闲话,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不想飞升?为何我一听说飞升后还能再回来,就高兴得发狂?从头到尾你可都没问过一句。”
梁辛却愣了愣,自己啰嗦么?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扬手搔了搔后脑勺……然后笑得更欢畅了,西坑隐的无意之言,倒让他想通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道理”:为什么贾添总是罗里罗嗦的?
因为贾添实在太强,强到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放在心上。或许除了“鲁执心结”,这天下对他而言就没有要紧事了。
说话时,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手下来找他商量,一百个神仙相结阵攻来该如何应对,可这件事也不见得比贾添感慨昨天晚饭不好吃会更严重,因为无大事,所以话题就没了重点,全都随着他的性子来说,东一句西一句,当然会显得啰嗦。
梁辛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西坑夜叉愿不愿意飞升,一只麻雀明明能飞却始终在地上蹦来蹦去……这两件事有区别么?
见主人抽风似的突然发笑,罗刹凸赶紧也咧开大嘴呲出獠牙,随着他一起笑,但梁辛只笑不说话,好奴才可实在忍不住好心好奇,笑了一阵,还是望向西坑隐问道:“你为啥不飞仙哒哒?”
西坑隐噗地一声,竟也笑了起来:“幸亏梁辛身边还跟了你这样一个大好家奴,否则我都找不到话头,来说一说正经事。”说完,它倏地收敛笑容,很有些突兀地问梁辛:“你到底有多强?”
这句话可把小魔头问住了,自己有多强?这件事模糊的很,根本没法具体去说,寻思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道:“你们这……下象棋么?”
他不知道该咋说,想搬出贾添那套“棋盘、规矩、疯狂卒子”之说,可惜西坑隐对他摇头反问:象棋是什么东西?
罗刹凸也不懂,不过不耽误他对西坑隐面露鄙夷。
梁辛搓着手心,又想了想,干脆把“禁忌之道”、“涅槃天罚”解释了一遍,最后说道:“我已成‘叛逆’,受禁忌天罚,又得涅槃洗练……算起来,只要还有天道的地方,我应该没有对手。你们受天道所制,我却在规矩之外,你们当然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