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巧妙的禁制,也是无智之物,绝谈不到“欺软怕硬”一说,更不会“见人下菜碟”,它们不去打梁辛,便只有一个原因:梁辛超出了禁制的规则……黑暗中的法术,力量拿捏精准,不管什么东西下来,禁制都会打出与其“玉石俱焚”的力道,不会多浪费一丝“力气”。
“玉石俱焚”,就是禁制设计、发生的规则。但梁辛强,禁制就算“拼出”全力,也没法子伤害到他,又何谈同归于尽?
小魔头强横得超出了禁制的规则,在“禁制眼中”,他便不存在了。
在罗刹凸想来,禁制就是禁制,本质上和老鼠夹子不该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触即发”才对,就算是一头大象踩上去,鼠夹也照样会发动,伤不伤得到是一回事,但打不不打又是另一回事……甭管做得多漂亮、多精致的老鼠夹子,只要它没成精,就不会有“只打老鼠、不打大象”的本领。
法术禁制也应如此,有人闯入只管打杀就是了……
在听了西坑隐的解释之后,罗刹凸又琢磨了半晌,才撇着嘴巴嘟囔了句:“就是禁制法术罢了,还要弄出个规则来,搞得好像、好像天道似的。”自从拜奉梁辛为主之后,即便是“喃喃自语”,罗刹凸也改用汉话,既显得自己“积极上进”,也避免主人疑心猜忌。
它可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自语,却让梁辛笑了起来,转回头对它说了句:“不错。”
罗刹凸受宠若惊,急忙谄笑着回应主人:“都是尊主教导有方哒哒。”同时,心思玩命转动,寻思着自己到底哪里说得“不错”了。
西坑隐却若有所思,眸子变得愈发明亮了:“你的意思……这裏……”才刚说到一半,梁辛忽地冷哼了一声:“有东西过来了,长见识的很,睁大眼睛瞧着吧。”
声音落下,一蓬炽烈金光遽然炸碎于三人眼前,将浓稠黑暗一扫而空,一头恶兽突兀现身,即便西坑隐修成眼耳双神通,也没能发现它是如何出现的。
恶兽形质古怪,以肚脐为界,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鹰隼模样。人面狰狞,嘴若鹰喙,头戴一只尖尖的古怪宝冠,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五彩天衣,通身金黄颜色,下半截鹰身,翎毛丰健,双翅向外展开,后尾奇长,垂散在身后。半人半鸟的怪物体型极大,双翅展开足有百丈开外,梁辛等人和它一比,渺小的仿佛三只蚂蚱……
金光绽绽,威压滚滚荡漾,恶兽长成这幅样子,却不会让人觉得丑陋,反而更添威严,让人几乎不敢正视。
梁辛不认得这头恶兽,心裏仍轻松得很,会在深窟中遭遇凶物,这是早在下来前就想到的,意料之中事。但他身后的罗刹凸,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哭号似的惨叫:“这是……迦楼罗法相。”
惊叫中,罗刹凸心智完全被巨大的恐惧湮灭,心神失守,本能使然只想转身逃走。
身旁的西坑隐比它还要镇静些,急忙伸手拉住了它:“走不得,你哪跑得过迦楼罗,何况还有层出不绝的杀劫,妄动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夜叉陡然放开声音,对罗刹凸沉声喝断:“唾。”
罗刹凸修为已经不浅,被西坑隐“当头喝棒”,心智立刻复苏。
脸色依旧苍白,目光继续涣散,身体仍控制不住的、筛糠般地颤抖着,但人已经清醒了回来,不再惶恐挣扎。罗刹凸无比吃力地吞了口口水,勉强镇静着,对西坑隐点点头以示感激,又颤声提醒梁辛:“启禀主上,这个东西是伽罗楼的法相。相传……此物除佛陀之外,不奉他人召唤,能施法唤请它的法相现身之人,恐怕不好对付,您老千万小心。”
其实,这次到不能怪罗刹凸胆小。在佛陀座下诸多护法神中,迦楼罗也不算最高的,至少比不得西坑隐以前唤请出的那个怒尊。但它的性子最为刚烈、也最嫉恶如仇,专以毒|龙恶鬼为食。罗刹凸是真正的恶鬼,天生就对此物异常恐惧。
上一次西坑隐唤请怒尊法相,罗刹凸不害怕;但这次见到级别更低些的迦楼罗,它反倒心智失守,差点吓疯了。
梁辛仍是一派轻松,听了罗刹凸的话,略显纳闷,回过头问道:“迦楼罗?这是个什么名字?拗口得很……”
西坑隐也紧张的要命,见梁辛还有空去追究这些细节,苦笑了下,不过也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迦楼罗是梵语,译做汉话,这头怪物的名字唤作:金翅大鹏。”
梁辛的神情这才变化了,不见惶恐,而是兴奋:“这就是金翅大鹏?我还以为是个子很大的鹰,原来是头半人半鸟的怪物。”
金翅大鹏迦楼罗,传说以毒|龙为食,内具纯青琉璃心,外有三重法相:全鸟身形、鸟面人身、鸟身人面。
三重法相因修行而递进,眼前这一头就是最高境界:鸟身人面。
他们说话之际,现身而出的迦楼罗法相并未振翅猛击,只是双翅大张摆出了一副扑击的架势,与梁辛对峙。
西坑隐生怕梁辛轻敌会吃大亏,忍不住又嘱咐道:“罗刹鬼说的没错,一头迦楼罗的法相不足为惧,但它轻易不奉诏,能唤请它法相现身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你一定要小心。”
梁辛点了点头:“放心,我心裏有数,这头鸟不算什么,倒是指挥它的那个,应该有些意思。还有……”
说着,小魔头转回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上齿,看上去就让人想和他一起去笑:“你再仔细看看,这头金翅大鹏,真是法相么?”
西坑隐闻言略显迷惘,随口应道:“当然是不是法相,又是什么……”
正迷惘时,迦楼罗忽然开口,发出一串长长啼鸣。此物啼声天生悲苦,让人闻之心丧,而随着悲声远播,在三人周围,刺目金光不停炸散,一头又一头迦楼罗接踵现身,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法相”是什么?
所谓“法相”,不过是一门神通、一道法术,施法之人催动灵元,凝华成天神虚形,但因借来了天神之形,所以或多或少,也能唤起神仙威势,让法术的杀伤力大增。
一样的道理,不管什么样的神通,都不会直接把灵元团成一团乱砸过去,而是会幻化成各种形质,如刀剑者,是要借凶刃的杀气;如雷霆狂风,则是要借自然之威,总之神通凝化成什么样子,就会“借”来什么样的威势。
唤请神仙法相的层次虽然比着束元成刀更高些,但本质是一样……
归根结底,再怎么逼真的“法相”,也不过是个虚空间的“投影”,不是真的,仅只法术而已。
可刚刚跳出来的那头迦楼罗,如果它只是个“法相”,又怎么能判断出梁辛凶猛、不去攻杀而选择对峙;如果它只是神通幻化的无智虚影,又哪能扬声悲啼召唤同伴来相助?
西坑隐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全身血液都冲入天灵,头疼欲裂,深渊中杀来的迦楼罗,并非法相,而是真身。
护持佛陀的天龙八部之一,大鹏鸟迦楼罗。
活的。
即便西坑隐已经是恶鬼世界的顶尖高手,在它面前,也不比一条毛毛虫更强。要知,这些半人半鸟的怪物,是真正神物,佛陀座下护法。而真正让夜叉失魂落魄的,还有另外一重原因……西坑隐声音如哭如号,更干涩得好像拔裂了:“迦楼罗真身护法……那下面、下面有什么啊。”
梁辛却笑着接口:“是啊,想得人心裏痒痒。”
一共百余头大鹏鸟,上下翻飞,威严浩荡如山,压得罗刹和夜叉憋闷欲炸,但仍只是对峙……迦楼罗虽是神物,梁辛则是禁忌之“魔”,在他身上,没什么威严气势,也见不到嚣张气焰,可神鸟却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一点:危险。
看不到对方有多强大,只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危险,而这份危险,又变成莫名其妙的压力……